2014年2月24日 星期一

郊遊

上週六去看了一部電影,是名導蔡明亮的劇情長片作品,其獲得2013年第70屆威尼斯影展(The 70th 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評審團大獎(Grand Jury Prize),也在同年的第50屆金馬獎中拿下最佳導演與最佳男主角兩項獎項。
這部電影的英文標題是《Stray Dogs》,直接翻譯好像是「流浪狗」。導演選擇用精緻構圖、幾何光影很有美感的影像畫面,去呈現父親與一對兒女三人在城市中的流浪生活:靠著在路邊舉廣告牌賺取薄酬的中年男子父親,平日在大賣場遊蕩並與父親住在廢棄建築物中的兄妹兩人,劇情完全沒有交代為何三人會淪落到這樣的生活狀態,甚至沒有太多的對白可以讓觀眾去探知角色的內心與情緒,只有片段且斷裂的個別橋段,就像歷史的斷簡殘篇一樣,需要故事的觀眾必須靠自己去拼湊與想像。
在一篇自述的電影簡介中,導演說到電影中唯一一個女性角色,介入主角的單親家庭奪取他的小孩,因為一些因素導演突發奇想地用了三個女演員演同一個角色,而「後來拍出來,他們是不是在演同一個角色,好像也不重要了」。這個女性角色好像是孑然一身的大賣場員工,有潔癖且會餵食流浪狗;在遇到生活條件跟流浪狗沒有太多差別的兄妹後,便把他們接回家中,讓他們就學並過社會通念中人類小孩該過的生活。同樣地,搶奪小孩的過程完全沒有情節的交代,而是透過隱晦意象的場景來表達。
電影最後收在女子與父親互動的一場戲,單一鏡頭下,女子哀戚而父親飲酒,父親將手搭上女子但女子卻頭也不回地離開,而後父親也跟著離場;這樣的結局有很多可能的解釋,但是在女子與父親個別有過何種際遇、彼此之間又是何種關係等情節、並未被電影劇情交代清楚的情況下,所有解釋都是觀眾自己的選擇偏好,而觀眾所感受到的是影像語言沉靜蕭瑟的美感、還是影像語言所渲染出的沉痛或心酸,或者也是看觀眾自己觀影的立場與角度。
對自己來說,一個悲傷哀戚的故事拍得如此曲高和寡,到底有什麼意義或價值?當觀影者是時尚光鮮或自命品味高尚的藝文雅痞時,耽美的影像語言能夠帶給他們什麼呢?

2014年2月20日 星期四

We Need New Names

2013年The Man Booker Prize的shortlister,作者出生於辛巴威並在18歲那年移居至美國密西根州。從作者這樣的經歷來看,本書所描述的主角或有部分比重是作者自身的投射;不過就算本書是作者自己潤色或重構過後的自傳,也不見得會讓這本小說的閱讀價值有所改變或提升。
書中主角一開始與一群年紀相仿的朋友,在貧窮、社會隔閡、政局動盪、家庭問題等陰影下,尋找著讓自己童年快樂度過的方式;在對周遭事物一知半解的情況下,主角為自己當前的生活與存在界定意義。故事在這個階段,配合著主角心智與認知的不完全成熟,許多情節的細節並沒有被描繪清楚,或者更正確地說,被刻意地以小孩子淺白與不完整的視角來敘述,導致情節背後的緣由或者意義,都必須依賴讀者去填補、延伸或詮釋。
書中故事在沒有很明確交代原因與過程的情況下,主角被送到美國與自己的阿姨同住;而這個篇幅不過數頁的過場橋段,就像是舞台劇的中場休息,讓故事舞台的背景被重新陳設,登場人物大換血,主角也像是一夜長大地,不僅自述故事的細緻度與深度增加,批判與論述的成分也開始顯著化。
以並不完全合法的身分掙扎地留在美國,主角求學、打工貼補家用,遭遇其他移民以及無法理解自己的所謂美國人;主角踏進美國這個所謂的民族大熔爐裡,在無法被理解與言說的非洲血液以及美國化驅力的相互拉扯與牽引下,找尋著自己的身分認同與存在。故事的最後,主角意料之外地與童年友人通話,卻在友人的質疑與批判中,發現自己在無法完全成為美國人的同時,也失去了宣稱自己是辛巴威人的立場與資格,在被剝奪可以主張自己了解故鄉生活疾苦之發言權的時候,自己的故事該如何被定位與述說也變成令人迷失而焦慮的一個難題。
然而,雖然本書故事不能說沒有深度,讀來也不能說沒有相當啟發,但是其敘事結構有點過於刻意拼湊且支離破碎,令人覺得作者是過於匠氣地想要把某些批判與省思的故事橋段或情節元素呈現出來,反而落入窠臼或刻板印象中,讀來像是進入作者設好的局,是被拉入其要討論的課題中而失去看故事的美感與感染力。不過對自己來說,這樣的瑕疵不會完全抹去本書的閱讀價值,只能說作者的說故事功力還無法讓她成為一個虛構故事的能手,其賣點還是自己的身分認同與經歷,其價值在於這樣的故事只有她能說、只有她才有資格說。

2014年2月5日 星期三

The Lowland

2013年英國The Man Booker Prize的shortlister以及美國The National Book Awards在Fiction類的finalist。
一對年紀差距一歲多的兄弟,出生並成長於印度加爾各答(Calcutta,現名Kolkata)的Tollygunge地區,成績表現優異而成為父母親的驕傲。隨著年齡漸長,兄弟之間的差距逐漸浮現,外放積極的弟弟對比內斂壓抑的哥哥,弟弟選擇涉入了當時在印度擴散發展的階級鬥爭運動,而哥哥則是選擇負笈美國求學。弟弟與透過參與運動活動認識之友人妹妹結婚,並因為被警方懷疑涉及暴力犯罪案件而被當時的戒嚴法律執法者從家裡搜出並處決,但家屬卻始終沒有尋回其遺體。弟弟的遺孀肚中懷有其遺腹子卻不見容於婆家,返國奔喪的哥哥在美國結束一段關係後,提出與其弟妹結婚並成為弟弟遺腹子父親的提案,希望藉此帶弟妹逃離當前困境,卻也因此與父母關係產生變化。
到了美國居住生活在Rhode Island州,遺腹子順利出生成為哥哥與前弟妹、現任妻子之間的女兒。現任妻子一直無法找到自己在如此家庭關係中的情感投射與定位,並受到先前與弟弟間回憶與罪惡感所糾纏,也無法在感謝與被束縛的感覺外真正愛上哥哥。在重新投入哲學研究之同時,其疏離了現任丈夫與親生女兒,並在丈夫帶女兒回印度奔父喪並探望母親之際,拋下丈夫女兒離開美國東岸,接受位於西岸加州的教職並從此不再與丈夫女兒連絡,過著疏離人群、孑然一身的生活。
女兒度過了被母親拋棄的黑暗期後開始發展出自己獨特的性格與信念,其投身環境生態與農業在地產銷等社會活動令人想到其親生父親的積極運動性格。而後女兒未婚懷孕並回到父親家中生活,被父親告知了自己的身世;有了第二春機會的父親重新與母親取得聯繫並尋求結束兩人有名無實之婚姻關係,母親意外到訪讓女兒爆發出多年來累積的憤怒。母親以弟弟妻子身分所犯下的罪行,雖然不為人知也未受制裁,但卻成為其沉重的十字架,讓其必須走向孤獨的自我囚禁。
本書的情節橫跨了七、八十年的時間以及印度、美國兩地的背景,在故事軸線細節繁複且人物情感與意念被細膩刻劃描述的同時,敘事進展卻讀來不失緊湊節奏、結構綿密緊實而沒有紊亂散漫,足見作者說故事的功力與架構敘事的火侯。幾個重要人物的個人故事與糾結情緒被絲絲入扣且工筆純熟地描繪出來,情感的感染力相當強烈。更重要的是,歷史事件與其情境雖然只是背景卻是相當有重量的存在,其不僅讓整個故事有了發展的理由,也活化突顯了主要人物的纖細情緒,讓其選擇有了可被讀者感知的質感與深度。
好看的小說,不枉自己在這個甲午馬年的六天舊曆年假中一鼓作氣地將之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