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0日 星期三

昨日がなければ明日もない

日本推理小說家宮部みゆき「杉村三郎シリーズ」的作品,共收錄3篇故事。
本書所屬系列作品的主角,從有錢人家的乘龍快婿到孑然一身的私家偵探,所面對的是寄人籬下、工作不穩定、為生計奔波的貧困生活。私家偵探的工作讓主角面對到形形色色的人性與現實,同時必須從他人虛實參雜的陳述中抽絲剝繭出事實真相,而在正視別人生活中的不幸、困難與自作自受等狀況時,主角也時不時借鏡他人來反思自己的人生際遇。與其說本書中的各篇故事是描述主角解開謎團過程之推理小說,還不說是作者塑造出主角這樣一個特色人物,而後以其為核心去描繪出一個讓讀者或多或少可以投射己身對現實之想像並有所思考的虛構世界。作者使用平實而簡潔的文字,鋪陳出節奏明快且軸線沒有開枝散葉的故事情節,而雖然故事情節仍有懸疑,但是作者卻好像沒有意圖要吊讀者胃口或讓結局對讀者來說是始料未及,反而比較像是想要描繪出社會群像,其中有著帶著幾分現實感卻也帶著幾分誇飾與戲劇性的事件,而事件的中心則是可以讓讀者窺見人性多元複雜的人物。
舉例來說,〈絶対零度〉書寫出殘暴且荒謬的團體暴力行為,其故事的戲劇張力發生在,個體的道德感與自我主張,如何去衝撞一個有明確權力宰制關係之團體的集體不理性與暴虐,以及這樣的衝撞如何導引出一場其實無法救贖任何人而只是徒增傷害的悲劇。故事一開始是一名結了婚的千金小姐,其丈夫宣稱其因為自殺未遂而住院,並禁止其婆家去探視或與千金小姐取得聯繫。主角接受千金小姐母親的委託去找出女婿怪異行為背後的原因,而主角透過接觸千金小姐及其丈夫周邊的相關人士,逐漸掌握丈夫的人際網絡,以及存在於這個人際網絡底層的陰暗與卑劣人性。是因為人的性格有所偏差,才會讓其容易服從權威並扭曲自己的道德觀來做出壞事,還是因為群體的壓力激發出人的從眾性,進而讓人放棄個體的自由意志與理性判斷能力,這個問題或許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個體因為沒有反抗權威而跟隨多數去犯下罪行,不論該個體是為何與如何放棄自己的良知,悲劇已經發生,人性的暴虐與非理性也依然沒有長進。
在與本書同名之故事中,作者則是描繪出一名自私自利、為自己失敗人生不斷找尋藉口、總是想要依賴男人卻又無法好好經營感情關係的單親媽媽,其在嘗試利用自己並未扶養之小孩遭遇車禍事故的事件來謀取利益時,卻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四面楚歌,甚至為自己招致淒涼卻無人同情的下場。或許因為是通俗小說,所以作者並沒有花費氣力在探究為何前述人物會讓自己的人生走到這步田地,或許是命運使然,或許是因為成長背景環境的影響,也或許是因為個人性格的缺陷或偏差所導致。只是不管原因是什麼,前述人物的形象是鮮明的,是可以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參照或對比的標的,而正是因為這樣的現實感,讓自己在閱讀該篇故事時,有了機會去讀出故事情節以外的意義,並從這樣的意義出發去展開自己對人性的想像與省思。
本書的各篇故事,就像是一部部講述愛恨情仇的肥皂劇,雖然被包裹在偵探透過向不同人探詢消息或觀察人際互動來接近被隱蔽之真相的故事情節中,但是仍點出讓人可以咀嚼玩味的人性觀察或現實描繪。前述人性觀察或現實描繪,即使不夠深入,但是在不影響故事情節趣味性的情況下,就還可說是恰如其分。

2019年1月21日 星期一

フーガはユーガ

日本推理小說家伊坂幸太郎的長篇小說作品。讀完本書後想要就本書的表現統整出一個結論式的評價,卻發現自己面臨到不知該依據何種標準做出判斷的問題。如果要說本書不太有趣可能並不公允,因為畢竟本書敘事情節的展開與轉折並非容易預想得到,敘事節奏的明快也會讓自己閱讀起來不會感覺拖泥帶水或枝節龐雜。然而,如果要說本書故事讀來讓自己感覺有充實感卻也是言過其實,因為本書的題材與內容雖然可以說是展現作者的想像力,但是卻也太過天馬行空而無法導引自己去就人性或現實做出進一步的省思。
本書講述一對雙胞胎在其生日當天,每隔一段時間兩人便會透過瞬間移動來互相交換所身處的時空環境。這樣的現象為何會發生不得而知,但是雙胞胎卻透過經驗的累積而逐漸掌握現象發生時的各種狀況細節,進而可以預做準備,甚至可以利用現象的發生來達到特定目的。雙胞胎從小飽受父親毒打與虐待,所以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想要逃離父親的暴力,甚至有勇無謀地挺身對抗;只是兩人後來即使可以自食其力,但是因為父親的暴力行為所造成的精神壓力與心理陰影,卻難以完全擺脫。
以前述設定為基礎,本書故事描述雙胞胎逐漸熟悉瞬間互換的現象並逐漸將之轉變成兩人可以協力運用的「能力」,以及兩人如何發揮這個「能力」來解決其所遭遇的事件。雙胞胎所遭遇的事件,如果概略地歸納起來,可以說都是弱勢者遭受不平對待的狀況,例如在學校發生的霸凌事件、少女因為寄人籬下而被親戚以凌虐其肉體的方式來賺取暴利、孩童被綁架囚禁甚至殺害的事件等。
如果不去特別注目前述事件在作者筆下所被突顯出的獵奇性或殘暴感,例如少女全裸被丟入水槽中,讓一群有看人受虐或瀕臨死亡之嗜好的人觀賞其即將溺斃的狀態,或許前述事件是可能可以讓人去正視一些挑戰道德尺度的社會現實,畢竟孩童或青少年無法在善意溫暖的環境中成長,往往是個牽扯複雜因素的問題。然而,即使作者最後安排雙胞胎在偶然得知犯下多起綁架監禁甚至殺害孩童案件的犯人真實身分時,為了放下自己因為曾經無法救助一個女孩免於被殘忍殺害而長期以來所懷抱的罪惡感,以及出自讓正義得以伸張的使命感,決定設下陷阱來讓犯人受到制裁,但是作者所聚焦描繪的是,雙胞胎的瞬間互換如何進化或演變成各種不同態樣來解決雙胞胎所面臨的問題甚至困境,對於探究事件的發生原因與描述事件關係人的心理與感受,則僅僅是點到為止。
雖然雙胞胎瞬間互換的情節設定本身具備相當新意,也讓作者玩出不少有趣且無法被預想到的花樣,但是這樣的趣味對自己來說卻沒有什麼餘韻,感覺有點單調而貧乏。或許是因為自己在閱讀時一直在懷疑,這樣的故事情節除了向讀者展現作者有很多天馬行空甚至光怪陸離的想法與創意外,就好像沒有其他的意義或價值。換句話說,本書敘述出一個特別而新奇的故事,但在特別與新奇之外,本書好像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賣點。
當然,不應過度苛求一本通俗娛樂小說要有多深或多重的社會關懷,只要其故事情節是有趣且不落俗套,讓人閱讀起來會常有出乎意料甚至拍案叫絕的驚喜,或許就是一本表現可獲正面評價的娛樂小說。然而,本書或許有機會可以在產生娛樂效果之外做到不同層次的事情,卻沒有好好就其故事有觸及到的社會陰暗面進行更深一層的探究,就像走到門戶洞開的金庫外卻一文錢也不取,讓自己感覺有點可惜。

2019年1月11日 星期五

静おばあちゃんと要介護探偵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本書收錄5篇以名古屋市為舞台的故事,其中描述兩名有相當社會歷練的年長者搭檔解決在其周遭所發生的問題或事件。本書故事的主角,一男一女的年長者偵探組合,女性是日本第20位女性法官,退休後受邀到名古屋法科大学擔任客座教授,而男性則是雖然必須以輪椅做為行動輔具,但卻是在名古屋市擁有相當權勢的商界大老,其所擁有的權勢讓其有辦法可以介入警方搜查,也因此其往往會為了貫徹其所信奉的正義,而有些不擇手段地採取遊走在法律邊緣的做法或行動。這樣的人物設定,如果運用得宜,或者可以產出很有趣的效果,但如果鋪排與掌控相關敘事元素的功力不夠,則可能會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問題。本書各篇故事在表現水準上的落差,或者體現了前述兩種可能發生的情況。
本書各篇故事雖然都有鋪陳出謎團事件,並讓年長者偵探組合協力推理出事件背後真相,但是讀來就是會讓自己感覺,其少了一點推理小說的懸疑風味,或者是因為作者並沒有很用力地去為敘事情節營造出懸疑效果,反而是花較多心力,透過書中人物的心思或發言,來闡述自己的社會觀察與人性剖析。當然這並不表示,本書各篇故事的精彩度便會因此有所減損,反而應該說,本書各篇故事在內容比重上有較多偏向社會小說的敘事元素,因此沖淡了推理小說敘事元素的影響力與效果,而這樣的調性是讓本書各篇故事變得更有趣還是更平庸,就是個取決於個別讀者喜好的見仁見智問題。然而,如果因為加入太多社會小說的敘事元素,而讓推理小說所要描述的謎團事件及其解決過程變得太過單薄甚至有點荒謬的話,那麼該篇故事的整體表現便會降到應有水準以下,亦即是前面所提到,讓故事沒有辦法展現出融合社會小說與推理小說敘事元素的成果,反而因為畫虎不成反類犬,而讓故事一方面不夠像是社會小說,另一方面做為推理小說又太過輕浮草率且不夠嚴謹。
例如,在〈白昼の悪童〉中,作者觸及了非法外籍移工受到不公待遇、非法藥物盛行、黑道組織涉入前述犯罪行為等等議題,並透過退休女法官來闡述其認為「正義も、法律も、同胞愛も、貧困の前では何の意味も持たない。悲しいかな貧困が犯罪の温床になるというのは紛れもない事実だ」的社會與人性觀察,但是在敘事之企圖心過大的同時,作者最後安排以輪椅代步的商界大老,使用不太符合現實的手段來讓惡人伏法,不僅讓整篇故事讀來感覺是虎頭蛇尾,也突顯出在短篇小說有限篇幅中要處理複雜敘事元素的難度。作者雖然透過描述商界大老之行動來讓本書各篇故事讀來有種「以暴制暴」、「惡馬惡人騎」之大快人心的娛樂效果,但是當一篇故事一開始所寫出的「惡」過於巨大時,故事之後要以巨惡受到應有懲罰的結局來收尾便會有所困難,就像是在〈白昼の悪童〉中,相當規模的黑道組織不只非法引入外籍勞工還走私毒品,而商界大老卻用莽撞甚至脫序的行動,三兩下就瓦解涉及複數犯罪的巨惡集團,雖然不應太過苛求通俗娛樂小說要有讓人感覺合情合理的現實感,但是太過天馬行空的情節還是會讓讀者有與故事產生共鳴的困難。
不過當作者聚焦在討論老年人在現代社會中的生活處境以及其所會面臨的風險與問題時,故事的敘事情節就會變得比較踏實,而即使故事所鋪陳出的謎團事件與推理過程不夠懸疑或有趣,但至少在敘事情節中還會有讓人可以有所啟發或省思的地方。舉例來說,〈邪悪の家〉講述兒子無法好好照顧罹患失智症父親,以及兒子因為事業發展不順而鋌而走險涉入犯罪行為等情節內容,雖然故事情節的轉折並非峰迴路轉或高潮迭起,但至少點出老人照護以及非法移工等問題,即使粗淺也還能讓人在閱讀娛樂小說的故事情節外有更多的思考空間。〈鳩の中の猫〉所觸及的投資詐欺問題以及〈菅田荘の怪事件〉所觸及的年長者自殺問題,雖然因為被包裝在推理小說的敘事框架中而沒有足夠空間可以讓其延展深度或廣度(就娛樂小說來說或許也無必要),但是因為其與推理小說情節的結合不會突兀,所以就算只是點到為止,也能讓讀者在透過閱讀來娛樂自己的同時,可以做些不同的省思。

2019年1月1日 星期二

救済 SAVE

日本推理小說家長岡弘樹的短篇小說集。本書所收錄的6篇短篇小說,廣義來說是可以被歸類成以「拯救」或「救贖」為主題所構思並發展出來的故事,但是對自己來說,刻意把6篇故事均認知成是指涉書名所揭示的主題,雖然看似可以讓本書變成具備完整企劃概念的作品,但是其實就增加各篇故事的可讀性與娛樂性而言並無太大的必要性,甚至會讓自己在閱讀時將目光焦點偏離本書各篇故事有趣的地方,而花太多氣力在思考或詮釋,作者在每篇故事中所要講述的「救贖」或「拯救」的意義為何。在本書的各篇故事中雖然是有溫情主義的成分在,但是作者在其中所展現出、其他人有可能寫不出來的獨特創作風格與手法,卻是在短篇小說有限的篇幅中,用一個以論理邏輯來看雖不能說不合理、但以常識或社會通念來看卻是帶有奇想甚至狂想風味的轉折,將看似散亂的敘事軸線收束成條理整齊的敘事情節。
舉例來說,在〈三色の貌〉中,曾經在醃漬食品工廠打臨時工的男子,在一場地震災難中因為受傷而喪失了辨識與認知人臉的能力,並因此無法將一份工作做長做久,而因地震全毀的醃漬食品工廠將重新開工,先前的管理職找上男子,希望其回工廠上班,但管理職的真意卻是要利用男子目前的狀況,設局讓男子找出在地震發生當時洗劫工廠內散落一地的現金並傷害倒地之女職員的犯人。不論是男子因為可以再就職而獲得救贖,或者女職員因為犯人被抓到而沉冤得雪,這些情節雖然是該篇故事重要的組成成分,但是在該篇故事中真正展現作者功力與風格的地方在於,作者看似隨意寫出的種種敘事元素,如何被當成基礎來支撐管理職在故事中所設下的局,而雖然透過這個設局來找出犯人的情節轉折其實讀來並沒有太多現實感,但是在該篇故事所建構出的世界中卻又可以說是合情合理。
另一篇故事〈ガラスの向こう側〉則是在講述一個為愛頂罪的故事,而雖然為愛讓自己成為嫌疑犯的情節並沒有太過特別之處,但是作者卻將該篇故事的情節轉折設在犯下殺人罪之真兇的犯案動機,並且讓這個情節轉折是因為發生在作者為該篇故事所鋪陳出的背景情境中才會顯得合情合理。不過,作者在該篇故事中也鋪陳出一些並沒有被收束的敘事情節元素,只是這些敘事情節的枝節,卻也沒有讓人讀來感覺是干擾,反而是讀來感覺為故事情節主軸增色。
相較起來,〈焦げた食パン〉則是一篇敘事展開很線性且沒有多餘敘事元素、但是情節轉折卻讓人不太能預想到且還算有趣的故事。該篇故事一開始很細膩地描述一名闖空門的盜賊如何選擇下手的標的,然後再描述在盜賊得手的4年後,盜賊回到同一間住宅發現該住宅容易遭竊的條件並無改變,同時屋內的種種跡象顯示屋主可能得了失智症。然而,當盜賊再度入屋行竊的時候,卻發現警察已經在現場準備逮捕他。該篇故事的最大情節轉折在於,讓盜賊誤認屋主罹患失智症的種種跡象其實是屋主為了節省開銷的生活小偏方,而屋主之所以會淪落至貧困的生活處境,則是因為盜賊先前罪行所引發的連鎖反應。
在〈最期の晩餐〉中,一名黑道決定不處決已經金盆洗手的小弟,而這個選擇讓自己成為被處決的目標。為了讓要處決自己的大哥可以不用雙手沾上鮮血,黑道決定想辦法讓自己血壓升高進而導致腦動脈瘤破裂。一場雙重救贖的荒謬劇,即使黑道所採取的手段有點不切實際,但是該篇故事整體讀來卻還是讓自己感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