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1日 星期日

The True True Story of Raja the Gullible (and His Mother)

The National Book Awards 2025 for Fiction的winner。雖然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投射或對應己身處境的敘事情節橋段,不論是登場人物的際遇或所身處的社會文化情境都與自己的相去甚遠而毫無可以穿鑿附會之處,但是自己卻還算難得地,在閱讀本書故事的過程中,時不時想起自己的過往與當下。一個年過中年的同性戀,一路走來被壓抑也自我壓抑,孤僻且孤單,像是穴居般地與年邁的母親兩人相依為命,或者說在衝突、疏離、相互陪伴與照顧之間求取不穩定但也不踰越的平衡。只是主角的人生有著更戲劇性的波折與起伏,主角的母親有著更外向與外放的性格以及強大的社交能力,顯示出想像與虛構不只填充、誇飾與扭曲了現實,也映照出現實的平庸、匱乏與貧瘠。說穿了,自己恣意妄為的投射,或許是一種無法被滿足或實現的想望,想要找到一絲同樣的淒涼來慰藉自己,或者妄想著眼前的荒蕪可以長出些許生機。

主角生活在一個對氣質陰柔、不符性別刻板印象之男性十分不友善的父權體制中,不論家庭、親族或社會,都在施加不服從便打壓的強大壓力。在學校任職讓主角能自食其力並維持與人群疏離的生活型態,但多年來累積的教學資歷還是讓其桃李滿天下。曾經創作出一本莫名其妙在全球還算暢銷的日文小說,讓主角有了不算一筆小數目的積蓄,雖然黎巴嫩近乎暴力的金融危機,一夕間銀行資金全部蒸發,讓主角生活受到相當衝擊。主角拒絕借錢給哥哥,讓哥哥轉而把母親的錢全部拿走,但又讓母親因為無法適應移民他國的生活,而最後演變成與主角同住在主角不算寬敞的公寓裡。母親與主角幾乎是正相反的生活方式,讓兩人的日常充滿矛盾衝突,卻又能相互扶持、彼此照料。母親的社交能力讓其與在地方有權有勢的夫人成為莫逆之交,而這位夫人在之後主角遭遇危機時出手相救。

雖然看似敘事結構鬆散,主角的遭遇被沒有什麼邏輯或脈絡地拼貼出來,但其實作者只是沒有套用制式的花樣來編織敘事,其一針一線的描述最後還是有被收束成一幅風格獨具的織錦。

主角人生所遭遇的最大波折,可說是其在黎巴嫩內戰期間,被一名軍人綁架後囚禁,被迫穿女裝扮演伴侶,成為軍人發洩性慾的工具。作者透過主角第一人稱視角來敘述這段不堪經歷,嘗試去表現主角試圖透過反覆思辨或賦予意義來否認或淡化其所遭遇的殘暴,在人類複雜的情緒波動與反應中掙扎著求生與企圖脫困,在被宰制的與世隔絕環境中,看著其心智逐漸被扭曲,與外界價值觀的藕斷絲連,逐漸被因為被強迫而不得不的無奈所滲透與侵蝕。主角逃脫之後得不到除母親之外的身邊多數人的安慰或支持,反而成為抨擊的箭靶,被說成是自願被當成性工具的變態。主角選擇面對與處理前述事件與事件發生後種種狀況的態度,是像封存核廢料般地讓記憶不再重見天日,築起高牆,將自我放逐到邊疆,離群索居,直到多年以後,其實不曾如煙消散的過去,以讓人意想不到的形式回來強求當事人重新面對夢魘。

2020年的貝魯特爆炸事故,讓主角必須收留其從小憎恨到大的姑姑,進而讓其必須去審視,為了自我保護與防衛而狠心切割所有人際關係,敵視所有曾經有意無意在其生命中成為加害者的人,這樣的生活方式與態度是否可能被軟化或改變。有人很積極,甚至是不擇手段地要來為當年辯解並尋求原諒,而主角有權利選擇是否要站在對立位置玩著其實是對方制訂規則的寬恕遊戲,並且不給對方任何機會重新書寫過去,或喚醒任何已被塵封的記憶。有人則是因為年邁與體弱而已經無法為過去發聲或負責,而主角即使再不情願,還是被迫要承受一個照料他人的負擔,也即使再抗拒,最後還是接受了其恨不了也恨不下去的事實。

母親的葬禮是沈重到主角幾乎無法負荷的壓力,逼迫著主角去面對其離群索居其實很脆弱的事實,而人情像是海浪一波一波打上主角其實築得很低矮的堤防。主角的堂妹以及母親的生前好友,踏入主角的疆域中,侵門踏戶地要主角結束鎖國,而這或許是主角母親所遺留、最有價值的遺產。

2025年11月30日 星期日

神の光

日本推理小說家北山猛邦的作品,其中書名同名作為2023年第76回日本推理作家協会賞短編部門候補作。本書所收錄的五篇短篇小說有一個共通主題,即突然消失的建築物,其可能是一幢宅邸、一座賭場、一個深山裡的聚落、一座鳥居、一個軍事設施等。因為是描繪建築物在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謎團,所以對自己來說,要期待這個謎團的背後真相,會是一個在現實生活中有可能發生、從科學角度檢視不會有破綻、從情境狀況來說不會太過牽強的現象,可能有點強人所難,也會因為要求太高,而放棄了換個視角便能可以感受閱讀本書各篇故事之樂趣的機會。或許作者不用嚴謹地在現實中操作實驗來複製其所想像出來的現象,而只要向讀者提供一套解釋或說法,讓建築物消失之謎,可以有個富有想像力、出人意料但又能自圓其說的答案即可。

要讓建築物一夜之間夷為平地,用武器摧毀或許是最暴力但最直接的方法。書名同名作之所以能夠入圍短篇小說的獎項,或許是因為作者將用核彈試爆來摧毀一座臨時賭場的行動,包覆在一個想一夕致富的冒險故事中,並鋪陳冷戰時期軍備競賽的時空背景設定,來讓其想像有了可以用來自圓其說的情境條件。

因為有過人的記憶力而在賭博時有優勢,所以想要在拉斯維加斯快速累積財富的年輕人,偷偷潛入一個神秘的賭場,並在贏錢後迅速逃出,卻又不知受到什麼衝擊而失去意識,只隱約記得彷彿被做了什麼醫療行為,醒來後發現包括賭場在內的街道都消失無蹤。原來接送客戶到賭場只是幌子,讓參與先進武器開發的人可以掩人耳目地聚集才是真的。做為偽裝的賭場一旦任務結束,便可以就地炸掉,毀屍滅跡。而做為一個闖入者的年輕人,則因為可能受到輻射汙染而被秘密做了治療。這樣的敘事情節坦白說很不可能在現實世界中發生,但是作者展現其想像力與創意,把可能不太有關聯性的敘事元素,像是賭徒性格、外星人、冷戰時期軍備競賽等融進一篇短篇小說中,製造出一個建築物一夜之間消失的謎團,並給出言之成理的解釋,這或許就是該篇故事會讓人讀來感覺有趣之處。

作者這種揉合異質敘事元素的手法,在〈藤色の鶴〉中被運用到極致,但可能對部分讀者來說可能太過頭而流於雜亂。從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到現代充滿青春氣息、讓登場人物重拾對音樂熱情的戀愛故事,再到近未來的軍事衝突,作者在同一篇故事中接合發生在不同時代、具備不同屬性的敘事,並使用陰陽師家族傳承數百年以上的折紙做為黏著劑,來讓這些跨越時空的敘事橋段有了貫通的主題。用折紙的技藝來做出建築物,因而可以在一瞬間用折疊收納的方式來讓其消失,或許因為是祖傳的幻術,所以也就不能去探究其是否可能,但是勉強用超現實的幻術來解釋,發生在軍事衝突地區中軍事設施消失事件,只會讓整個敘事情節讓人讀來感覺困惑而牽強。

同樣因為揉合異質敘事元素,而可能讓敘事變得零散與雜亂的故事,或許還有〈シンクロニシティ.セレナーデ〉以及〈未完成月光 Unfinished moonshine〉。

前者一開始講述反覆做夢夢到宅邸在一夜之間消失的記者,遇到宣稱有同樣經驗的心理學教授,記者質疑教授是要詐騙其投資虛擬貨幣挖礦,但教授卻揭露宅邸會消失的原因是因為,用火山岩做為建材的宅邸無法承受酸雨的侵蝕。然而,該篇故事並未說明,為何記者會夢到一個跟其無關的宅邸,以及是否真的有發生,不同的人夢到同一個夢的事。該篇故事的敘事可以說開始得有點懸疑,但結束得潦草。

後者則是鋪陳出,愛倫坡未發表也未完成的手稿,讓一名作家像是著魔般地陷入低潮,其求助許久不曾聯絡的友人,友人則揭開了手稿所書寫的深山村落消失之謎,原來是私釀酒出意外所造成。要說該篇故事的主題是解開村落消失的謎團,不如說是在醞釀恐怖小說讓人讀來感覺不舒服的氛圍,然後隨著敘事情節展開到最後,帶出作家及其妻子均陳屍在井底,死因不明,讓人因為未知而感到驚悚。

作者在〈一九四一年のモーゼル〉中,從俄羅斯娃娃汲取靈感,發想出宅邸裡有民宅、民宅裡有高臺的設計,並用來製造出宅邸一夜消失的假象。只是,就算描繪出一間有著異國風情的酒吧做為舞臺背景,也還是沒有為該篇故事的敘事增色太多。

2025年11月23日 星期日

「真」犯人

日本推理小說家石持浅海的作品。於日本Amazon網站上,截至目前,就本書僅有一名讀者發表評論,給的是一顆星的極低評價。細究前述評論的內容,主要是在批評本書故事背景設定過於荒誕不經,登場人物的價值觀與思維異於常人,作者所傳達的訊息太過道德淪喪與政治不正確,把小說家界定為藝術家的做法太荒謬且充滿錯誤等。

對自己來說,前述批判有其言之成理之處,但關鍵是要能接受或認同其所依據的對錯價值與是非標準。雖然自己並非作者的書迷,有把其所有作品都讀過至少一遍,但從自己曾讀過的作者作品來看,作者從來沒有要建立或維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正義到頭來一定會被伸張的世界觀。所以如果讀者想要閱讀,負責推理的偵探是守護正義的好人、會揭發犯人的身分與動機、來為被害人伸冤的故事,那麼在購入作者作品時就應該要趕快退換貨才是,因為讀完一定會失望甚至憤怒。

當然,本書故事的背景設定的確是非現實,甚至有點荒謬不合理。不過,自己在閱讀本書時感覺到意外的地方在於,作者並不是把設定的荒謬處拿來當做嘲諷或製造笑點的素材,而是將之處理成致使登場人物做出異於常人或非現實之行動的價值判斷基礎,也就是讓荒謬設定因往現實位移而多了嚴肅與沈重感,而非讓其往想像與虛構位移,進而增加戲謔或幽默感。

本書故事的背景舞臺是一個由廢棄校舍改建而成、名為藝術村的地方。投資興建並負責營運的村長,因投資致富而有能力可以資助不同領域藝術家,在35歲前進駐藝術村,專心致力創作,進而追求大放異彩之可能與機會。第一人稱敘事者是在藝術村負責庶務的女性員工,但其曾經是立志成為小說家的高中老師,在關係親近之女學生因為單戀敘事者而輕生後,飽受批評而離職,寫不出東西,最後落腳在藝術村。

有自殘傾向、創作短歌而有機會出版作品的女性,與將發明視為一種藝術創作、但為了賺錢開始拍攝科學實驗教學影片的男性,兩人發展出情侶關係,卻被發現在同一個房間裡,男性被割喉身亡、女性則因自殘而失去意識。村長、敘事者與其他兩名員工發現前述兩人的狀況,為了不讓女性即將可以出版作品的計畫生變,村長要敘事者開始構思故事,試圖把被認為不可能成功的視覺藝術家誣陷成凶手。

然而,當村長、敘事者跟員工們開始要執行誣陷計畫時,卻發現被其設定要誣陷為凶手的人,卻也陳屍在其房間裡。當眾人又決定好,因為家境富裕而沒有企圖心的女性攝影師是下一個誣陷目標時,寄宿在藝術村的大學生看穿了眾人的詭計,推理出一連串事件的真犯人是因為手部病變而無法再作畫的畫家,其在不能成為藝術家的同時,也要除掉不可能成為藝術家卻霸占藝術村駐村名額的人們。事件落幕後,眾人各有發展,而故事結束在,真的成為了作家的敘事者,期待著與畢業後成為公務員的大學生見面。

作者所設計並製造出的敘事情節轉折是,登場人物們在發現事件後,不尋求找出真凶,而是要捏造出一個以假亂真的犯人。當原本目標要嫁禍的人也成為被害人時,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卻半是無心插柳地找出一連串事件的背後真相。這樣的敘事情節展開,發生在作者所建構出來的特殊背景設定中:因為登場人物們都是想要藉由創作活動來獲取成功,所以其思考邏輯與行為模式會有與一般人不同之處,會出於外人無法理解或想像的動機殺人,也會因為不一般的判斷標準來決定人的價值。

因此,本書可以說是一本有特殊設定的推理小說,敘事情節展開必須在設定中,符合其意義與邏輯方得以成立,而作者的想像力與創意便展現在,這個特殊設定是否有被發展成一個完整而有豐富層次的世界觀。只能說,作者這次的表現,或許因為其走得太偏、太獨特,所以就會不容易獲得太多正面評價。而對自己來說,這個故事雖然稱不上無趣,但是好像也有點空洞與無法產生任何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