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7日 星期一

Nの逸脱

日本小說家夏木志朋的作品,目前是173回2025年上半期直木賞的候補作。自己讀完本書的感覺是,雖然作者在題材的選擇上有其獨到之處,書寫人們因為生存遭遇挫折或障礙,在即將踏入歧途時,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或變數而懸崖勒馬,但這樣描繪人心算不上光明的一面,以及人性不必然善良卻總是有些偏執或瘋狂之處的敘事,即使情節展開的確充滿轉折而讓人預想不到走向,卻有點讓人不知該如何去鑑賞或評價,好像要說有趣或有新意,的確也是蠻特別,但要說少了什麼,卻也的確有些空虛與平淡。或許就是自己不會觸類旁通,無法從作者筆下歪七扭八或光怪陸離的現實,領悟到可以用來檢視平庸日常生活的道理。

〈場違いな客〉講述一個剛滿二十歲但必須自食其力的年輕人,在專門販售爬蟲類動物的寵物店打工,不成材的老爸假借慶祝生日的名義將年輕人灌醉後,將年輕人打工轉來的錢洗劫一空。為了想要買下店裡一隻年邁的蜥蜴而想著要搶奪他人財物的年輕人,偶遇曾經來店裡買特殊光源、貌似上班族的男子,想到老闆曾說這樣只買特殊光源的人應該都是在種大麻,所以想要恐嚇對方取財,卻被對方制服,並聽到對方不為人知的祕密。男子給了年輕人一筆錢,年輕人沒有買成蜥蜴,卻與老闆把事情談開,並在老闆支持下轉成正職,並挑戰取得經營飼養與販售爬蟲類動物業務所需的專業證照。

敘事情節展開沒有明確或嚴謹的脈絡,反而總是天外飛來一筆、沒有線索或提示地出現轉彎或變化。不太能被預想的敘事走向、組合新鮮的敘事元素、登場人物的人性陰暗面等,會讓人讀來感覺有趣。然而,登場人物的情感流動太過隨意,少了點對其來龍去脈的描寫或讓人可以透過共感來理解的切入點,或許會讓人讀來感覺有點困惑,想要問作者,是期待讀者從這樣的敘事中感受或聯想到什麼呢?小說當然不一定非要文以載道、說出一番大道理,不一定要做現實的鏡像,也不一定要成為讓人逃避現實的一場鏡花水月,但是敘事展開太過恣意,少了讓讀者可以用來發展其意義體系的支點,登場人物太過特立獨行,少了讓讀者可以為其思考、情緒與行動找理由的參照點,或許都會讓閱讀經驗少了點餘韻。

對登場人物情感流動的描寫比較有鋪陳到其脈絡的故事是〈スタンドプレイ〉。主角的父母有智能障礙,沒能實現小時候夢想成為醫生但成為數學老師,在任職的學校遭到學生的嘲笑與欺侮。在返家途中的電車上感覺好像被陌生女子偷偷攻擊,所以就化身跟蹤狂尾隨該名女子到女子的住處,後來還被女子說成是都市傳說裡的鬼怪現身。主角到對其口出惡言的學生家中,還出手打了學生,加上一連串的風風雨雨,主角最後轉職,但生活卻像是撥雲見日般地開展出新的可能性。主角的「誤入歧途」稱不上犯罪,但是卻像是大病一場後痊癒般地,讓其心中積鬱得以消散。雖然主角的心境變化與情緒起伏是有被描寫得較為細膩,但是並沒有因此就讓敘事變得脈絡清楚。主角筆下的主角很特別,遭遇一些不太日常的狀況,這樣的敘事讀來雖感覺有趣,卻仍不免要問,那所以呢?

篇幅較長,不一定會被用來讓敘事的意義浮現得更為清晰,反而有可能被用來構築更多的敘事轉折,讓閱讀更像是走進一座迷宮。〈占い師B〉講述一個擅長觀察與推敲人心的算命師,被一個宣稱有靈感但不知如何控制的女子請託,希望算命師能幫助其活用能力來成為算命師。但出於防備、嫉妒或嫌惡,算命師是想方設法要陷害女子,甚至最後要置其於死地。女子曾經放任有失智症的祖母走失後身亡,但背負著這樣的罪惡感並沒有讓算命師對其改變想法或釋出更多的善意。故事好像一直有變化,不知道作者會想要帶讀者到什麼樣的終點,但是這樣一路走來,卻也有蠻深的空虛感,不知道這樣的閱讀到底能獲得什麼。

2025年6月30日 星期一

愛じゃないならこれは何

日本推理小說家斜線堂有紀的戀愛小說集。自己所購入閱讀的是2025年4月出版的文庫本版本,比2021年12月出版的単行本版本多收錄了一篇故事。雖說是戀愛小說,但本書各篇故事所講述的卻不是什麼浪漫甜蜜的純愛、刻骨銘心的苦戀或錯綜複雜的情愛糾葛,而是某種接近偏激或瘋狂、不對等或很自我中心、形式很不尋常或相當歪七扭八的情感。因此,這樣的敘事很需要與讀者對上頻率,有些人讀完或許會覺得本書各篇故事就是在譁眾取寵,敘事荒誕不經,但有些人就會覺得作者用很獨特的角度去觀察人性,描繪出有些詭異但很細膩的情感流動。

例如,〈愛について語るときに我々のこと騙る〉講述發生在兩男一女間的感情角力,但既不是兩男搶奪一女,更不是心機女硬要介入男男純愛,而是三個人掙扎著不想破壞三個人綁在一起的相處模式,甚至有人想方設法要牽制住其他人,讓一個衝動或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崩壞的平衡能繼續維持。從女子的視角,當其被其中一男提出交往請求時,其看到對方打的如意算盤是要阻止如果另一男告白而女子接受,就會變成兩人世界,提出交往請求的男子不僅變成局外人,也不可能與另一男在沒有女子的情況下維持關係。

〈ささやかだけど、役に立つけど〉則像是前篇故事的番外篇,從提出交往請求的男子視角,看到其與女子的關係,其喜歡另一男卻也知道女子會存在於兩人關係之中,對女子懷抱曖昧情愫,但是走向更親密而排他的關係,卻會浮現阻擋去路的礁石。或許用友情的名義讓三個人一直相伴走下去,總有一天還是會有所變化,畢竟人心會變,三個人的關係也像是走在鋼索上,各種外力可能吹起的風,當事人在不斷探索可能與因應變化的情況下,能否拿捏好平衡,都會讓脆弱的關係有所動搖。人性貪婪而難以取捨,為了不失去而不去爭取什麼,為了維持現狀而庸人自擾地想很多,為每個動作反覆推敲其意義、價值或影響,這樣作繭自縛所製造的負擔,是否真的大過三人行所帶來的歡愉?人心或許就是見樹不見林,看得細卻不一定看得清。

愛到失去自我,甚至很激烈地要變成對方眼中完美契合的伴侶,〈健康で文化的な最低限度の恋愛〉講述一個對職場後輩一見鍾情的女子,從興趣是走文青路線的生活型態,硬是轉變成愛看足球比賽跟登山,甚至勉強到影響身體健康。有趣的是,作者安排女子有個好友,因為跟騷前男友而被發了禁制令,這樣的對比一方面是點出女子是如何跟過去的人設漸行漸遠,另一方面卻也點出,為變成與對方意氣相投而徹頭徹尾脫胎換骨,是否也是一種過於偏激的愛的思考點。或許,人比想像得容易改變,喜歡電影、文學等,不是什麼謀生所必須,更不是什麼不攝取就會食不知味或患得患失的精神食糧,而是為了愛都可以拋棄的生活裝飾或點綴,只是在沒有愛情前用來打發時間或填補空虛的某種療癒或慰藉。

人會崇拜,會造神,但人不會愛上神,不會想要跟神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生活。在〈きみの長靴でいいです〉中,協助主角成為一線鬼才設計師的工作夥伴,於公於私都陪著主角,甚至送花、送玻璃鞋,把主角當成公主在照顧、保護與崇拜,但是其並不愛主角,或者更精準地說,其只是信徒,但不是伴侶。然而鬼才還是人不是神,其需要的不是供奉與膜拜,而是能感受體溫的牽手與擁抱。當人某種程度被神格化之後,或許就是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因為死忠粉絲的觀察分析與提點,原本團體營運已經窮途末路的地下偶像團體成員,竟然谷底反彈地站上C位,帶領人員精簡的後團體躋身主流市場。〈ミニカーだって一生推してろ〉講述這個偶像開始單戀死忠粉絲,甚至像個跟蹤狂潛入對方住處,簡直就是私生飯的逆轉版本。死忠粉絲不知道偶像心意,更不知道其給了對方多麼重要的東西,而這樣的距離是不會也不可能被拉近的。〈星害を受ける〉是前篇故事的番外篇,講述偶像同團成員,對偶像懷抱的情感,從不滿、仇視、嫉妒,到之後只剩下雖不喜歡但也就這樣的情緒,或許是愛的反面不是不愛,而是漠不關心的另類體現。

作者筆下的另類愛情,自己讀來是覺得還算有趣,也有因為作者的想像力而看到了一些之前沒想像過的風景。

2025年6月22日 星期日

夏休みの殺し屋

日本推理小說家石持浅海的作品。殺手接受客戶委託殺人,如果客戶就殺人手法、時間、地點等有附加條件的話,則須在基本報酬之外支付額外費用,作者用這樣奇特的發想做為背景設定,創作出一系列的短篇小說集,主要是描寫雖然殺手不知客戶真實身分,也不過問為何其要買凶殺人的理由,但是殺手與其助手還是會推理或甚至只是想像,隱藏在買凶殺人背後的惡意、恩怨與愛恨情仇。雖然會稍微描寫到,殺手如何行凶來讓之後的調查無法追查到其身上,但是本書各篇故事的敘事從來都不是聚焦在凶手是誰、用了什麼詭計來故布疑陣等常見於推理小說中的謎團,而是表面上過著日常生活的被害人,為何會成為他人想殺害的對象,其周遭的人們,到底是誰、又出於何種理由要花大錢買凶殺人等謎題。

因此,在系列作品中作者慣用的敘事結構是,先描述殺手透過跟監等方式,釐清被害人的日常生活與行動模式,然後講述殺手與其助理就應如何殺人、為何會有人要殺害被害人、甚至就殺人手法等附加限制條件等交換意見,再在簡單描寫殺人過程之後,書寫出殺手與其助理所推論或想像出,藏在買凶殺人背後的人際關係、利害衝突與恩怨情仇等。不過,一再套用類似的敘事結構,會讓系列作品的各篇故事,讓人讀來有種像是落入窠臼般自我複製的感覺,特別是若作者想像不出什麼特別或新奇的利害關係或愛恨情仇,就會讓各篇故事讀來感覺只是換了登場人物姓名與事件發生背景設定而已。所以作者必須偶爾在敘事結構上做出變化,多給讀者一些新鮮感才行。

舉例來說,在〈残された者たち〉中,作者沒有讓殺手在故事中登場,而是描寫發生被害人喪禮後,與其同時進入公司、隸屬不同部門的同事二人,以及未亡人等,對於被害人有何想法,又各自懷抱著什麼樣的祕密等。被害人是公司採購部門的明日之星,總是能夠談到好價格而受到重用,但其實其不僅與任職監察部門的女同事有外遇,也利用任職資訊部門之同事來取得機密資訊要密謀跳槽。這一切看在同一間公司上班的未亡人眼中,都是證明未亡人當初是押錯寶,所以其必須在事情搞到無法收拾前,委託殺手將未來注定失敗的丈夫殺害。作者不僅採用了不一樣的敘事結構,也想像出頗為新鮮有趣、但不會太過離奇的人際關係,來做為買凶殺人一事背後的緣由,算是有在努力不讓系列作品變得制式化與模組化。

在〈夏休みの殺し屋〉中,作者則是用了較不常見但似乎規律會出現的雙軸線敘事結構,來描寫兩位其所塑造出來的殺手,在不知道彼此身分卻意識到對方存在的情況下,接受有所牽連的不同殺人委託。女兒在女子高中就讀、卻在校內用化學反應生成毒氣來自殺的母親,對於女兒被譴責自殺還差點害趕來救人之同學一起身亡一事,懷疑並非真相,甚至要採取行動捍衛女兒名聲,這讓其成為救人同學之父母或代表學校的校長,想要買凶殺人的標的。而在第一個趕到事發現場之老師可能是有意的導引下,母親逐漸拼湊出當時的真相,女兒與同學是要一起自殺,但因為有一人獲救,所以校長便與相關人等串供,犧牲死去的人來降低衝擊。母親因此買凶要殺害校長與倖存的同學。不同立場有不同盤算,每個登場人物都好像扯動了另一個登場人物的敏感神經,這樣的人際關係書寫,或許是作者在系列作品中想要側重的敘事內容。

〈近くで殺して〉與〈人形を埋める〉或許是在本書中描寫比較奇特之人際關係的故事。在前者中客戶要求要明確告知殺手下手殺人的時間,並讓特定人士成為第一時間發現屍體的人,為了是要釐清特定人士是否與被害人在其生前有共謀,所以在被害人死後第一時間要湮滅證據,進而推遲通知客戶的時間。在後者中,前妻偷了意外身亡之兒子的一部分骨灰,偷偷埋起來還埋了兒子愛的公仔陪葬,前夫為了不讓這樣的行為被曝光後變成醜聞,便買凶殺害前妻。人際關係雖然奇特,但讀來會不會感覺有趣或有所觸發,就另當別論了。

至於〈花を手向けて〉,講述姊姊買凶殺害弟弟,怕弟弟即將參與犯罪會影響其婚事,並要求殺手留下證據來引導警方調查弟弟女友,這樣的敘事情節,就有點太過奇特,甚至有點牽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