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9日 星期三

熱源

日本小說家川越宗一的長篇小說作品,為2019年下半期第162回直木賞受賞作。本書講述聚居在庫頁島(日文為樺太島)上的阿依努族人(日文為アイヌ),在俄國與日本勢力的消長與拉鋸之間,如何維繫其生存並尋求自我定位。做為一部基於史實所創作出的虛構小說,本書故事的登場人物包括一些在歷史上實際存在的人物,例如波蘭文化人類學家Bronislaw Piotr Pilsudski。作者選擇性地描述前述歷史人物的生平並嘗試突顯,其做為一個從所謂文明社會因為莫須有罪名而被流放到蠻荒之地的失根之人,如何掙扎在自己對兩個故鄉的衝突認同中,並對於自己該何去何從與做些什麼感到茫然與糾結。作者讓前述歷史人物的際遇成為其在本書故事中所想呈現之世界觀的一環,亦既是即使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著暴取豪奪與不公不義,生活在資源並不豐厚之邊陲地帶,不論是政治上、經濟上或是文化上的弱勢族群,其求取生存與為自己的存在賦予意義和價值的行動,本身就是一種熱力與能量的來源,也是可以用來對抗外在環境險惡與壓迫的真實力量。

在庫頁島的嚴峻自然環境中過著傳統生活的阿依努族人,面對鄰近強國政權以武力做為後盾的行政統治,似乎也只能逆來順受,而沒有採取與之積極對抗或為自己爭取權益的作為。自認為優越的外來種族,不論是歧視阿依努族人而將之視為次等人種,還是仗著自己自以為先進的文明,欺壓阿依努族人並侵害其權利,都是一股破壞阿依努族人傳統生活的力量,讓其無法繼續與世無爭、安居樂業。客觀上沒有可以對抗外來破壞力量的武器,主觀上也缺乏武裝自己來與之對抗的想法,在本書故事中登場的阿依努族人們,即使曾經嘗試做了些什麼,好像也是螳臂當車,徒勞無功,而其所嘗試採取的作為,也是比較溫和不激進,甚至可以說是嘗試與外來文明同化,例如興建學校來讓族人學習外來種族的語言與文化,參與外來種族的探險行動來增加自己的價值與能見度等。只是,要抗拒讓宛如風中殘燭的傳統生活文化免於被同化甚至被消滅的命運並非簡單的事情,即使有人類學家嘗試保存阿依努族的語言、音樂與口述文學,但是在外在情勢的牽引下,能有多少自主與抗衡的空間留給阿依努族人去努力與奮鬥,或許並不能讓人樂觀期待。
在本書故事中登場的波蘭文化人類學家,其形象是作者投射自己的想像與詮釋後所塑造出來的成果,所以或許並不盡然與存在於歷史記述中的人物形象完全疊合。在本書故事中,當波蘭文化人類學家決定留妻小在庫頁島,而自己則獨自回到歐洲為自己出生的國家盡心力的時候,或許並無法預知自己與弟弟,也就是讓波蘭重獲獨立之政治家與獨裁者Józef Klemens Piłsudski,會有相左的政治主張,並在最後會落得看似自殺但實則死因不明之客死異鄉的淒涼下場。在旅居日本期間,波蘭文化人類學家結識了早稲田大学創設者大隈重信,而作者描寫兩人之間的對話,讓兩人對於不同國家間競爭是弱肉強食這樣的論理有各自的見解。或許在故事裡的波蘭文化人類學家並無法用論述或行動來推翻或改變弱肉強食的現實,但是在看似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虛妄努力背後,或者存在人類文明可以向前進化的一絲希望與可能,也就是人可以寬容與公允地看待與對待與自己有所不同的其他人,而彼此之間的差異並不會成為強者傷害弱者的理由。
參加日本人第一支嘗試抵達南極點的長征隊,本書故事主角之一的阿依努族人希望能證明阿依努族存在的意義與價值,雖然最後並沒有成功,但是就像是做了場美夢後醒來是一場空,回到現實的主角更認清了現實,也更踏實地為族人謀求平穩的生活。庫頁島的管轄權在俄國與日本之間轉換,而永遠是戰爭受害者的阿依努族人,並沒有打算涉入國際政治的權謀鬥爭,反而是極力想維護自己的生活型態。即使生活被現實逼得困頓辛苦,在本書故事的最後,阿依努族的女性與俄國女軍人對於彼此之間的緣分感覺不可思議,而或許就是這樣不可思議的緣分,讓讀者可以感覺到並相信,人類努力求取生存就是一種熱量,可以轉化成希望與對抗現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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