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1日 星期二

DTOPIA

日本小說家安堂ホセ的作品,目前為172回2024年下半期芥川賞的候補作。

即使一個小說家想要透過創作小說,來反思或衝撞小說做為一門用文字說故事之藝術的本質,卻可能還是無法擺脫,在其反思或衝撞的同時,仍需要把故事說好的小說家應盡職責。可以不去依循要有起承轉合的線性敘事結構,可以使用風格或個性很特立獨行的文字來營造獨特的敘事氛圍,可以不斷顛覆敘事者與讀者的預設關係,也可以挪用各種不同文體來讓文本的血統不純正,但如果小說的內容是無法被當成一個故事來閱讀,則這樣的內容或許根本不能被稱為小說,而是其他的文本類型,例如作者的隨筆、政治宣言或甚至喃喃自語。文學獎的評選或許越來越重視,在題材選擇或敘述手法上耍花招的作品,但這樣的作品卻不一定有把故事說好。當然,能想到的故事好像都被說過了,所以也有可能是,越來越難遇到用說好故事來直球對決的作品,所以評審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鼓勵其他勇於嘗試或創新的創作活動。

本書對自己來說,就是一本沒有說好故事的小說。在故事中會有登場人物,其所見所思、所作所為,或許體現了讀者能投射情感或有所共鳴的經驗或體悟。然而在本書故事中,登場人物的前半生好像有著波瀾萬丈的經歷,但是其人物形象卻膚淺而空洞,既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也沒有什麼體會或省思。作者好像就只是在為其想像提供一些資訊,涵蓋個別來看很零碎而不完整、放在一起看沒有脈絡的標籤、事件與時事評論等。登場人物的行動是出於何種動機,登場人物是如何解讀當前狀況並做出回應,登場人物間的互動是反映出什麼樣的交流或矛盾,作者在本書故事中都幾乎沒有著墨。或許作者想要表現的就是一種只讓讀者看到登場人物表象的敘事風格,但是用抽象畫而非工筆畫來描繪人物,並不等於讓人物沒有生命力而只剩下一個指涉其存在的名稱。

作者所書寫出的登場人物經歷,或者說是放在本書故事中的幾件事,即使是同一人在不同時期的作為,卻是彼此之間沒有什麼脈絡或連貫性,甚至個別來看也很荒謬與幼稚。在海島上錄製一女多男的戀愛實境節目,幫對性別認同有疑惑的少年取下一邊睪丸,取人睪丸來製成商品或對人進行拷問的犯罪集團,從讀來感覺作者是要去針砭現實的虛構開始,到不知道作者是想要探討什麼課題的妄想,本書故事的敘事越走越偏、越走越讓人讀來感覺荒誕不經。作者有很大的創作企圖心,想處理種族、暴力、性別、權力宰制等議題,但是因為沒有一個好的敘事脈絡來支撐,所以所有看似嚴肅的議題討論,就會變成去情境化的自言自語,讀來只有感覺是作者在傲慢地賣弄著其以管窺天的論斷。

或許這一切都是作者有意識的故意為之,為了就是要用挑戰小說敘事規則或框架的敘事,來講述其所想要議論的社會、文化與政治現實。然而,要對說故事只有一種方法提出疑問,不是拒絕把故事說好,而是說出一個長得很不一樣、但還是讓人讀來認得出是故事的故事。登場人物莫名其妙地想要割去他人睪丸,參與一個用遊走在施暴與刑求邊緣之手法來從人口中套出資訊的組織,又不知道從哪裡得來靈感,開始注重外表並參加戀愛實境節目,作者所製造出來的敘事展開或轉折,就像是一座迷宮,一直讓讀者亂走,給不了任何明確或有意義的方向。寫了事情發生卻沒有寫事情如何告一段落,寫了戀愛實境節目開始錄製卻沒有寫到殺青,本書故事的敘事不僅是虎頭蛇尾,甚至是沒頭沒尾。

混血兒,因為想要變成另一個種族而改變外在的人,因為想要對抗種族歧視而提出質疑或甚至採取以暴制暴行動的人,這些登場人物像是遊魂,在本書故事中飄進飄出,好像說了什麼,但實際上卻是語焉不詳。

2024年12月25日 星期三

少女マクベス

日本推理小說家降田天的作品。本書故事的舞臺背景是一所只招收女生、以培養音樂劇與舞臺劇專業人才為目標的高中。對讀者來說,或許這樣的設定是否貼近現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如何運用這樣的設定去創作出一個具有獨特氣息與質地的敘事。

即使有讓人喪命但不知是否真的是意外事故的案件發生,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還是一部青春校園小說,而前述設定則是被用來突顯或增色,那些出自各種動機或理由、努力擠進這間學校大門的少女們,如何在才華與平庸、認知與現實等兩個極端間的距離中,被迷惘、偏執、扭曲的情感等人心陰暗面所影響。這間學校一部分像是社會的縮影,卻又因為其獨特性,是一個目標明確又競爭激烈的封閉環境,所以影響到在其中求學的學生們,讓其視野變得狹隘,價值觀也容易變得偏激。學生們像是在舞臺上搬演戲劇,人前人後有著不同容貌,也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沒有刻意故弄玄虛,刻意設計出很複雜、超出高中生能力範圍的詭計來做為所鋪陳謎團事件的基礎,而是用登場人物不為人知的秘密來製造敘事情節的懸疑性與轉折。作者這樣的做法,不僅同樣能讓讀者無法預料敘事情節的展開會是如何,更可以提升整體敘事的質感,讓其不會變成為了要語不驚人死不休,而很矯揉造作地描寫在現實中很難想像會發生、犯人大費周章來故布疑陣的廉價推理小說。

但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如果作者要用登場人物各自基於其所隱藏的心思而做出的行動,來製造出讓人因為看不透行動間相互牽引或拉扯之脈絡而無法獲知真相的謎團,則作者的表現會取決於登場人物所隱藏心思是否能引起讀者共鳴或具備渲染力,以及登場人物的各自行動,是否在產生交互作用後,變形成讓人預想不到的樣貌。就後者來說,作者在本書故事中的確有鋪陳出具層次感的敘事情節轉折,特別是因為已經身故所以只能存在在其他登場人物之陳述中的登場人物,其形象的轉變與行動一再被重新界定,或許是本書故事最能引人入勝之處。

相較之下,登場人物們不想被人知道或者讓其犯下錯誤的秘密,就不見得會讓人讀來有所共鳴,或至少是對自己來說。意外跌落而喪命、在戲劇編導上具備過人天分的少女,被誤會裝設竊聽器來窺探演員們的秘密,卻因為可以利用所得知秘密來更精準選角與讓演員們可以更適得其所地發揮演技,所以便替人頂罪,承擔起竊聽的責任,讓其原本已經是任性跋扈的形象變得更激進與恣意妄為。前述天才少女因為身體出現狀況而對無法實現夢想感到恐慌,或是可以理解的情緒反應,但是把天才描繪成具備情緒波動大、性情乖張、孤獨高傲等特質,或許就有點落入窠臼,讓自己讀來感覺沒有跳脫刻板印象。

竊聽以及把天才少女之創作草稿,或者說是口述錄音檔,偷偷藏起來的真犯人,則是因為想要在其心目中的神所創作的作品中獨占鰲頭,所以偏激地,在參雜嫉妒情緒的情況下,做出許多卑劣行為,包括暗地裡威脅其他同學不能參加劇本徵選,甚至設局讓同學被懷疑剽竊了天才少女的創作。像是新興宗教的瘋狂信眾,眼裡容不下一顆沙般地無法接受神有其他更珍視的對象,所以真犯人犯了錯,但這樣極端而瘋狂的心理狀態,雖然說是跟本書故事的特殊背景設定有所呼應,卻還是讓自己讀來感覺無法感同身受。

演技派演員的父親其實是個渣男,為了維護公眾形象而假裝很疼女兒,女兒則在學校裡被認為有遺傳到父親的才能,雖然在女兒心裡對於父親以及現實有更多複雜而負面的情緒。受到霸凌卻無法擺脫加害者的控制,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是好朋友,但實際上卻是一種權力宰制關係。這樣的人際關係描寫,雖然只是附屬於本書故事主要敘事情節的插曲,但卻是自己讀來覺得比主要敘事情節有趣一些的橋段。

2024年12月11日 星期三

藍を継ぐ海

日本小說家伊与原新的作品,收錄5篇短篇小說。作者的作品多有參雜著科學知識或描繪到研究活動,但與其說本書各篇故事是在書寫,人在從事科學研究時所可能發生的種種,倒不如說其是在描寫,當科學研究做為一種社會活動,以意外或偶然的形式觸碰人的生活時,會激起什麼樣的漣漪,或更正確地說,會產生什麼樣的救贖。或許本書各篇故事都可以說是在複製同一個樣板,即某個登場人物在其人生中遭逢低潮或有所缺憾,意外且往往是以業餘的姿態,接觸到某類科學知識,可能是地質調查、海龜生態、隕石碎片採集等,而這個科學知識牽起一段緣分,促使登場人物重新檢視或省思其生活,轉念後找出脫出困境或泥沼的方法。但即使是在複製樣板,本書各篇故事還是會讓人讀來感覺各有其韻味,能帶來不同的啟發。

在〈星隕つ駅逓〉中,由業餘者組成、尋找落在地表上之隕石碎片的團體,觀測到有隕石墜落在北海道,便號召同好前往搜尋碎片,而這個行動讓住在當地、擔心父親的女兒有了一個不太好的念頭。為了讓父親在其主管郵局熄燈後能夠振作,意外尋獲隕石碎片的女兒謊稱其是在父親郵局附近找到,卻不知其以為隕石會以發現地附近郵局來命名的想法,其實是個錯誤資訊。作者置入了許多有關北海道開拓史與發掘隕石碎片的知識,而這的確為敘事增色不少。雖然女兒為了拯救其主觀認定是意志消沈的父親,而說了一個很快就紙包不住火的謊,這樣的敘事情節不算新鮮,但是放在有隕石與北海道歷史相關冷知識的舞臺背景上搬演,就有了讓人讀來會感覺有趣的新意。

在大學從事地質學研究的女性,做的題目有點冷門,也沒有經營人際關係來為其在學術界的發展鋪路。該名女性在一次田野調查中偶遇前來尋找夢幻陶土的男子,後來得知該名男子雖沒有在從事陶藝相關工作,卻是留名青史之陶藝世家的後代。〈夢化けの島〉講述這樣一場邂逅如何成為兩人生活因為轉念而撥雲見日的契機,男子不再被反抗父親的執念所束縛,女性則重新看見其研究的價值。基於史實來延伸出虛構敘事,作者在其中參雜有關火山島的地質學知識、日本陶藝發展史等資訊,讓該篇故事的敘事變得豐富。

現階段人生也是陷入低潮的女性,還有在〈狼犬ダイアリー〉登場的網頁設計師。辭去正職工作後移居鄉間小鎮,想成為靠接案維生之自由工作者的想法證明是太過天真,當網頁設計師正在對未來感到茫然與不安時,鄰居小孩宣稱目擊到應該已經絕種的狼出沒,而在資深獸醫的協助下,網頁設計師找出小孩主張狼來了的背後真相,即透過與狼雜交所育種出來並被馴化的獵狗,在主人去世後,留在森林中獨自存活。動物的生存方式會給人類帶來啟發:到底是狼還是狗,該離群索居還是走入人群,人活著不需要那麼多的分類標籤,在生活中也沒有那麼多一定非得如何的框架存在。

同樣也是描繪人類如何因為觀察到動物的生存方式,所以有了想法上的改變,進而讓其人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故事,還有書名同名作。主角跟外公一起在漁村生活,其相差8歲的同母異父姊姊,則因為無法適應鄉下生活,在滿18歲後便離家,之後便失去聯絡。一個認為其有日本人血統的加拿大人,來到漁村想看看海龜產卵的沙灘,卻意外地揭露主角跟熱心投入海龜保育的退休教師,兩人過去曾經做出把年幼海龜帶回家養育後再放生回大海的行為。海龜會「母浜回帰」,但何處是所謂的「母浜」卻是取決於海龜的選擇。加拿大人認為其來日本也是「母浜回帰」,而主角是否也應該擺脫不必要的自我設限,勇敢做出選擇?或許這是海龜嘗試告訴我們人類的道理。

〈祈りの破片〉講述一名地方公務員,負責管理轄區內現已無人居住的廢棄房屋,卻意外發現當時有一位學校老師在長崎原爆後收集當地的石頭樣本,以及該名老師與後來還俗之天主教神父間的緣分。人會遭遇什麼或許是人力無法控制的機緣,但人要用什麼樣的態度活著卻是人的選擇。

2024年11月30日 星期六

Orbital

英國小說家Samantha Harvey的作品,2024年the Booker Prize的winner。沒有什麼敘事情節的起伏或轉折,甚至在登場人物之間也幾乎沒有發生什麼互動、交流或衝突,有的只是旁觀視角的敘事者,像是在述說、又像是在論辨,某些日常看不到的景色、流動而沒有嚴謹結構的想法或觀點、以及登場人物參雜回憶、眼前所見所聞與自我思辨的意識。本書故事之所以獨特而讓人讀來會感覺耳目一新,或許是因為作者選擇挑戰了一個看來只適合拍成紀錄片的題材,但或許也不僅僅只是因為如此,因為作者筆下的虛構,有的不僅是紀實,還有作者明確表態的價值觀與主張。

實現兒時願望,成為一名太空人,並且得以在太空站上生活一段時間,即使不是執行登陸月球這樣重大的任務,卻也應該還是一件非一般人所能達到的成就。然而,同時有著太過重大而非凡的意義,卻又毫無意義,同時太過不普通與非日常,卻又枯燥乏味而空虛無趣,太空人的生活在作者筆下,變成一件同時體現正相反之兩種性質的事情,並讓人可以去質疑,人類的許多作為或追求是否有價值。繞行於既不在地球表面上、也不在宇宙中的軌道,太空站並沒有要前往的目的地,也不是會迎來什麼變化的向前行進,而只是創造出一個狹隘封閉的空間,讓太空人有著不同於在地球表面上對時間與重力的體感,與原有生活斷了物理性的連繫,卻又不是真正航向宇宙,探索未知。

太空人也是與太空站一樣,運行在各自的軌道上。有著不同國籍與性別的六位太空人,在晝夜區隔與在地球表面上完全不同的太空艙內,以體現兩種不同意義之晝夜不分的狀態,共同生活在一起。像是應該會變得非常親密的關係,卻又像是只是不同商品碰巧被裝進同一個購物袋裡的偶然,一起在這裡的鄰近感與刻意不貼近的距離感,讓思緒總是會被帶到有著與家人一起過生活之回憶中的太空人們,在無法忽略有他人存在的同時,卻又深刻感覺到寂寞空虛。每個太空人在各自的軌道上,想著留在地球上、與當下生活相隔遙遠的種種,是疏離的局外人,即使是應該受人憧憬或羨慕的存在,卻也有著無法與人訴說的虛無感。

於是,母親過世卻無法奔喪,面對小孩詢問進步是否總是美好之問題無法給出滿意答案,對於同僚如何在漂浮於無重力中卻保有宗教信仰感到困惑,太空人們在太空站的日常,除了做著一些結果不知道是否能有實質貢獻的實驗,還有透過持續運動來確保身體機能能在重返地球時迅速適應外,就是一直面對著無能為力、百般聊賴與綁手綁腳等狀況,用著探問與思考來自尋煩惱。當在地表上有颱風生成,太空人們被指示要盡可能拍攝颱風的影像,然而太空站航行在固定的軌道上,太空人們既不能持續跟著颱風行進,也不能更貼近去掌握颱風所帶來的災情。那麼一直看著地球表面不同區塊的景物,在日夜頻繁變換的時間流動中過生活的太空人們,該如何為其其實無趣與平淡到荒謬的太空站日常尋找意義與價值呢?

人類或許覺得,能夠在太空中航行,能夠登上月球或其他行星,甚至能讓飛行器飛出太陽系等,都是科技的一大步,是值得誇耀的成就,但是否有人在放煙火般的一片喝采聲中,靜下心來省思,人類到了太空中到底是要做什麼,又是為了什麼等問題。放棄了與他人間的連繫,只能被困在狹小的空間中,在無重力的狀態中漂浮,太空人們會一直在空中翻跟斗,其實是一種面對無聊的螳臂當車。因為有能力可以去太空,所以就一定要去太空,但是這件事情對於人類社會到底能帶來什麼,值得如此不惜代價地去做,或許就是一個很少被提出的質疑。

太空站航行在軌道上,太空人們也有著各自的軌道而即使共處一室卻沒有交集,像是在回應著書名(是形容詞orbital而非名詞orbit)卻又不僅僅是如此。在地表上生活的人們,是否也有各自的軌道,繞行著什麼卻又不知為何要如此?

2024年11月18日 星期一

富士山

日本小說家平野啓一郎的作品,收錄篇幅長短不一的5篇短篇小說。如果用讀者可以加油添醋、穿鑿附會來詮釋作品的特權,給本書各篇故事一個共通主題,則自己可能會說是從不同的視角、運用強度有別的想像力,來探究人類存在的盲目選擇與偶然機緣。人不可能預見未來,所以任何的選擇都受限於當下無法控制的情勢,然後也無法確定選擇會導致什麼。人無法用意志左右己身之外的人事物,所以會遭遇什麼,又會需要如何因應,或許也只能用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態度來面對了。

〈ストレス・リレー〉是一篇作者用了有點匠氣的寫作手法,卻因為其想像力發揮得讓人佩服,所以讀來會感覺有趣的故事。一開始作者便直接破題,點出有一名女子的作為是很適合被寫成故事,而製造出讓該名女子有所作為之事件的男子,並不知道其行為舉止激起了一陣漣漪。人會把所承受的壓力,轉化成向他人爆發的負面情緒,所以男子從西雅圖搭機回日本,便把在旅途中所遇到的不順轉成怒氣,遷怒到機場拉麵店的店員身上。壓力與怒氣透過店員移轉到其母親身上,而母親因此已讀不回調查同學會出席意願的訊息,並讓壓力與怨氣透過母親同學移轉給同學的年輕同事。這個怒氣移轉的連鎖,最後傳給女子,但女子懂得釋放壓力,所以排解了怒氣,也中斷了連鎖。現代人壓力大、負面情緒多,而作者所虛構出的怒氣連鎖或許有些誇大而荒謬,但仍可說是一幅浮世繪。

在本書中篇幅最短的故事是〈手先が器用〉,但其敘事卻有一種深入淺出、用簡單幾筆便畫出寫意山水的韻味。母親稱讚女兒手很靈巧,讓女兒在不管其實際上是否比一般人還要擅長手工藝製作,都逐漸開始相信其是真的很適合做要動手的工作,並在積極投入練習的同時,真的讓其手工變得靈巧。無法確知奶奶跟母親是否是有意為之、隨口說說還是真心稱讚,但女兒在成為母親後,對其女兒也說出同樣的讚美,就很難說不是有意識地想要在女兒身上複製其過往經驗。一句簡單的話引導一個人走向不一樣的未來,這可以說是一個偶然,也可以說是一個後來回想起來才會覺得意義非凡的歧路。

對自己來說,敘事結構有點鬆散的故事是〈鏡と自画像〉。或許作者是想要書寫人並沒有那麼容易因為偏激的念頭而鑄下大錯,但其一開始想像出一個荒謬但可以延伸出不少讓人思考之處的有趣設定,卻沒有好好運用來製造出可以讓人有所省思的敘事,或許就是讓人讀來會感覺可惜的小瑕疵。

雖然〈息吹〉是一篇自己讀來會感覺有趣的故事,但卻因為其敘事開展的節奏不夠明快,而覺得有點美中不足。已屆中年之主角因為想去吃刨冰的店沒有位子而改去速食店,卻因此聽到鄰桌的客人在談論大腸鏡檢查,並進而去做了檢查,切除了有可能發展成癌細胞的大腸息肉。想到其因為偶然的機緣而可以擺脫罹癌的命運,主角的記憶開始有了變化,記得其有去吃冰、因而沒有去檢查的印象越來越清楚,甚至記得其得癌症且不久人世的狀態。主角開始認為,其目前的幸福生活只是一個虛擬景象,其在現實世界中並沒有去速食店,也沒有做檢查,而是在與癌症抗爭。故事的結局是一天早上,主角的妻兒發現其已人間蒸發,彷彿因為在現實世界裡的主角已經病故,所以在虛擬世界的分身也就不復存在。人生路途上一個轉彎,是偶然卻也可能是一個很大的分歧,而如果當初不是這樣而是那樣的提問,是否就是人類想要想像有平行時空存在的基礎呢?

書名同名作講述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子,透過交友軟體認識一名年收入僅有其三分之一的男子。女子對於男子並不滿意,而在交往期間的一次出遊,因為男子沒有跟著女子去解救被誘拐的女孩,所以兩人就無緣再一起走下去。但之後男子在一場隨機殺人事件中因為保護他人而喪命,讓女子有了罪惡感,覺得是其所強加的道德觀害死了男子。人作為或不作為的選擇,到底是受到哪些因素的影響,而認為影響了他人選擇的人,是否是因為其某種優越意識在作祟?

2024年11月11日 星期一

スメラミシング

日本小說家小川哲的作品,收錄6篇短篇小說。如果嘗試要給本書各篇故事一個共通的敘事基調或類型,或許科幻小說是一個選擇,雖然其中有兩篇故事比較適合被界定為,即使帶有想像與虛構色彩、但現實感與當代感還是很濃厚的作品。如果說宗教是本書各篇故事所涉及的共通主題,則宗教做為一個被用來界定其他事物的概念,其意義可能需要被擴張到界線會變得很模糊的程度。聚焦於把存在在各篇故事敘事中、可以說是宗教相關的敘事元素找出來,或許反而會妨礙讀者將視線投向,作者如何將有複雜交錯與牽引關係的複數概念,放在一個虛構敘事中探討的精巧敘事手法。不去定義,不刻意尋找意義或主題、不刻意要異中求同,而是去欣賞作者所書寫出,類型混血、想像不受限框架的故事,或許更能享受閱讀本書的樂趣。

〈ちょっとした奇跡〉是在本書中最貼近自己喜好的一篇故事。作者想像出一個發生在未來的科幻情景,藉以讓故事主角面臨有關存在意義與價值的選擇。打著群體利益大旗而隱瞞的事實資訊,主角在得知後,還是選擇符合其社會身分而非個人利益的行動,這是一種如同殉教般的覺悟與決心,但其實其必須為之犧牲的崇高價值或許根本是空洞、虛妄而禁不起檢證。人必須犧牲許多或承受相當不便來換取苟活,但這樣的堅持是否是有成本效益或有意義的掙扎,還是只是因為掙扎已經用盡氣力,所以人就放棄去思考或懷疑堅持所為何來?曾經誤信會得到的幸福,最後變成只是一個小小奇蹟般的錯身而過,眼前如果不是一片可以帶來希望的光景,那這個小小奇蹟又能成為主角什麼樣的慰藉?

與其說作者在〈神についての方程式〉中是在講述一個有轉折的敘事,還不如說其是在該篇故事中,透過虛構出一場發生在未來的偽考古研究(這個偽不是指涉知識的真偽,而是敘述的真偽),來指摘出用數學來包裝宗教教義之政治與文化性格的一種可能性。作者展現其豐富知識,描繪讓人信服、甚至是具有煽動性的論述,是如何透過裁剪與縫合相關論據與資訊來產製出來。

雖然使用類似的敘事手法,但〈啓蒙の光が、すべての幻を祓う日まで〉讀來或許會讓人感覺較為有趣的原因是,作者在其中透過虛構出僅追求科學與理性的人類未來,來製造出一個可以運用想像力描繪學術政治運作的場景。作者在該篇故事中提問,若否定體現命定論或承認不可抗力存在的宗教信仰,則人類該如何解釋,己身起源的偶然性?作者想像出一個為了找到可以解釋萬事萬物之理論、而在宇宙各處進行實驗的外星文明,人類社會只是其實驗的一環,但如果是這樣,那麼外星文明的存在是否對人類社會來說,就是一種可以解釋為神的外力?

相較之下比較當代與寫實的作品是〈密林の殯〉與書名同名作。在前者中,主角家族代代相傳是負責在天皇駕崩後運送其靈柩的工作,而主角本人則是從事宅配工作。同樣是運送,天皇的遺體被神格化,而因為人類從事消費行為而有的商品,是否也是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一種出自神蹟的產物,主角一邊思索,一邊應付職場人際關係的各種麻煩。書名同名作則講述透過網路而聚集、認定當代社會運作充滿陰謀論的人們,主角身為其中一人,其實是用偏激的思想來遮掩或壓抑其自身的暴力傾向。懷疑社會處處是陰謀,跟希望所有人都能包容而友好地相處,一旦變成了沒有反省空間的一頭熱,就都會是很類似,要強加在他人身上的一種偏執。

〈七十人の翻訳者たち〉則是交錯虛構歷史與科幻敘事的政治寓言。將希伯來文的經典翻譯成希臘文,七十個翻譯人員竟然製作出用字遣詞與表現形式完全一致的版本,而這一切其實都是想要虛構出一個民族與宗教之正統性的計謀。用了出現在科幻小說中的技術點破了存在於歷史中的謊言,但是這樣的證明是否只是虛構出另一個取代原有論述的論述,或許是可以進一步思考的課題。

2024年11月4日 星期一

まず良識をみじん切りにします

日本推理小說家浅倉秋成的作品,收錄5篇短篇小說,其中〈ファーストが裏切った〉是2023年第76回日本推理作家協会賞短編部門候補作。必須說原本對於本書並沒有懷抱什麼特別期待的自己,在讀完後卻感到驚豔。5篇故事的表現都有一定水準,且在題材選擇與敘事手法上展現多樣性,而不是複製某個樣板或從不同角度切入去探究同一個主題。作者在兼顧娛樂性的同時,火力全開地發揮其想像力,將其對人性或社會某個切面的觀察,書寫成一齣齣誇大而幽默、嘲諷但能啟發嚴肅思考的荒謬劇。

相較起來,自己反而覺得〈ファーストが裏切った〉是在本書中較為平庸、甚至是有些瑕疵的一篇故事。對自己來說,該篇故事鋪陳出一個很難猜想出其背後真相的謎團事件,但其敘事到最後卻只是將真相說明得像是一個文字遊戲,而對於藏在文字遊戲下的人性與情感,卻沒有很深刻地描繪它,所以也就不太容易引起共鳴。該篇故事比較吸睛之處在於,其描寫一個才華受人期待但又不是萬眾矚目、雖然可以走上職業運動之路但卻又好像無法躋身頂尖高手之列的職棒選手,讓其人物形象還算鮮活地躍然紙上,卻又讓這個形象帶著晦澀曖昧的神祕感。作者用調查報導的形式來偽裝其敘事,描述一名記者在事發數年後,嘗試為前述職棒選手為何難得有機會出賽卻徹底放水讓對手得分的謎團事件,找到可能的解釋,雖然其所得出解釋不過是個臆測,也沒能實質解釋清楚什麼。

在本書中自己會給較高評價的故事是〈行列のできるクロワッサン〉,因為其在很多可能會互相排擠、無法周全的面向上取得了平衡。一名家庭主婦的住家附近新開了一家可頌專賣店,僅有數人排隊的情況讓家庭主婦覺得似乎不用刻意去跟風。然而,社會的一窩蜂與從眾心理發酵到荒謬絕倫的程度,當家庭主婦抗拒著群體壓力,堅持不去購買可頌的時候,前述店家的排隊人潮竟然已經達到數百公里,要買可頌要花數週時間排隊。作者的想像力徹底發揮,把荒謬的跟風現象寫得出人意料、瘋狂但有趣。作者描繪家庭主婦身邊的人,其言行舉止也算生動地體現了某種人心的愚昧與卑劣。

〈そうだ、デスゲームを作ろう〉講述人會如何像是一隻井底之蛙般地,用其所書寫之幼稚而荒唐的人生劇本困住其人生。從小一直在忍耐,把希望寄託在不可預期之未來的男子,用功讀書也考上好大學,但卻沒有好好玩樂過,總是孑然一身,甚至無法適應大企業的工作壓力,最後轉職成為平庸的業務員。因為沒有太多花費而存了一筆錢,男子一股腦地認定其被客戶窗口欺負,便花光積蓄做了一個死亡遊戲,要用來謀殺其所怨恨的客戶窗口。然而被綁架到遊戲現場的客戶窗口卻完全不照男子的劇本走,一下子就死,連認知到男子為其所安罪名的機會都不給男子。故事結束在擅長忍耐與等待的男子,等著客戶窗口清醒後照著其劇本繼續玩遊戲,而這樣虛妄且荒謬的等待,可說是呼應了一些經典作品所在探索的主題。

用戲謔、誇張與嘲諷的筆觸來勾勒人性的荒謬,〈花嫁がもどらない〉與〈完全なる命名〉或可說都是在做這樣的事情,但力道的強弱卻有所不同。前者可以說是把荒謬的成分加好加滿,講述在新娘離開婚禮現場後,賓客們開始獵巫、找戰犯,一開始怪罪在婚禮上表演魔術或舞蹈的人,後來就演變成什麼都看不順眼的大亂鬥。後者則是比較像是清粥小菜般地講述個人的妄想,一個新手爸爸要為小孩取名字,卻一直陷入取錯名字會誤了小孩一生的困擾中,而遲遲無法完成任務。但不論口味是厚重還是清淡,兩篇故事都探究了,所謂有關社會運作的基本常識,有時候會是多麼惱人或甚至荒謬的一件事。名字要取得好不容易,婚禮是為誰或為什麼而辦也是個難解的問題,但人或許也只能在面對荒謬的事物時一笑置之,改變不了什麼就只能展現幽默地盡情嘲諷了。

2024年10月27日 星期日

悩ましい彼

日本小說家凪良ゆう的作品。因為購入了系列作品的第四部,所以感覺要趕快將做為系列作品第三部的本書讀完,以免到時候在閱讀第四部時,會有世界觀不能延續的問題,雖然其實還有一本題為《interlude》的番外編集,不過自己就很武斷地認為,其應該可以被略過而不會有什麼影響。本書故事的兩個主角是同性戀人,各自的人物設定都非常奇特而脫離現實。然而有趣的是,本書故事的敘事情節讀來卻有一種可以投射己身情感的貼近現實感,而這或許是系列作品對自己來說有魅力之處。

從小因為有口吃問題而感到非常自卑的男子,即使與被其在心中認定為擁有絕對權威之國王的美男子發展成戀人關係,甚至成為知名攝影師的弟子,還是沒有自信,只想要服侍其國王而不想挑戰更高的目標。其戀人做為人人稱羨的美男子,其實因為家庭背景而總是感到孤獨,雖然在戀人面前端著架子,卻是相當依戀著總是自卑感作祟的戀人,並且對戀人超乎常人的自卑感感到憤慨卻無可奈何。兩人的關係從高中走到大學,在過著同居生活的同時,美男子成了演員,自卑男則是有著大學生與攝影師助理的雙重身分。

用這樣的背景設定,作者讓讀者像是一路走來陪伴兩人般地,書寫兩人關係的進展寫到了第三部。這次作者讓這段關係起了漣漪的方式是,讓兩人都為了是否或如何讓職涯發展更上一層樓在苦惱著,而這樣的苦惱看似拉開了兩人物理上的距離,卻讓兩人實質上因為有了更多看見對方另外一面、更多衝撞對方藏在心裡之情緒的機會,所以加深了彼此間的羈絆。

美男子演員被殿堂級的舞臺劇導演兼劇作家相中,以同劇最年輕演員的姿態參與該導演的新作,卻被質疑是否只是靠著俊美外表而被當成吸引粉絲購票的人形立牌,但演技完全無法勝任被導演分配到的角色。美男子參與排練卻完全沒有辦法有所表現,對於角色該如何詮釋有完全摸不著頭緒。其絞盡腦汁後得出的結論是,其應該捨棄原本是武器也是負擔的外貌,徹底變成另一個人來扮演一個旁人認為其不適合的角色。另一方面,攝影師助理背負著知名攝影師唯一弟子的招牌與壓力,一直懷疑著其是否能夠或有資格如師父所規劃的,以獲得攝影新人獎為目標來舉辦個展。其一直以來自我評價為,像是路邊小石子或漂浮在水溝污水上之小鴨玩具般的存在,所提出個展主題卻是出人意料的大膽而前衛。在廢墟中裸體自拍,這樣的想法不僅奇特,更成為能讓其自我充分展現的媒材。

美男子演員為了摧毀其俊美,決定增重20公斤來詮釋性格陰暗、象徵嫉妒的搞笑藝人角色,但因為不想被其戀人看到其逐漸變形的外貌,不想失去戀人迷戀的目光,所以提出暫時分居的要求,甚至不准戀人從事追蹤其社群媒體等能得知其近況的行為。瞞著幾乎所有人、逐漸增胖的演員,果然開始在網絡上被說成是不知節制、沒有專業意識等,也被經紀人認為是因為失戀受到打擊而希望其去做心理諮商,甚至在與其他演員一起出席的活動上,被對方演員之粉絲用惡毒言語謾罵攻訐。雖然因為在活動上發生的意外,讓其是為戲增肥的事情曝光,並讓情勢一轉,變成其敬業態度受到讚賞的情況,但這樣的孤注一擲是否有用或有價值,卻其實是誰也說不準。

小說的結局是happy ending,所以美男子演員成功詮釋被認為其不適合的角色並大受好評,而小別勝新婚的兩人,也像是乾柴碰上烈火般地,用一夜連戰好幾回來確認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救贖。但不管作者是如何美化一段其實是很異常的感情關係,也不管其是否很迎合讀者口味地書寫出一個皆大歡喜的廉價結局,其筆下角色人物在其所身處的現實中,為了存活,即使充滿困惑與焦躁,還是努力掙扎著,這樣的敘事情節讀來還是會讓人有所共鳴的。

2024年10月21日 星期一

作家刑事毒島の暴言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主角是小說家兼任警察,所以專長在調查與出版業界有關的案件。這樣的設定姑且不論是否合情合理,也不用執著於探討在出版業界是否會如此頻繁地發生凶殺案件,作者想要一邊書寫描述謎團事件與解謎過程的推理小說,一邊從業界人士的觀點來反思或甚至批判當前日本的出版業生態,其在本書故事中展現出前述創作意圖自然是無庸置疑。然而,為了連載的需求而用短篇小說的篇幅鋪陳出一起謎團事件的起因、發生與解決,在自己看來也是一種受制於出版業現實而不得不的妥協。用有限的篇幅鋪陳量不算少的多樣資訊,加上作者的多產可能伴隨品管不夠嚴謹,讓本書各篇故事的質地有點粗糙,像是少了最後一道工法而不夠精緻的商品。特別是作者被認為是擅長創作的敘事轉折,雖然在本書各篇故事中都有被產出,但讀來會讓人感覺,其脈絡沒有被妥適處理,而有天外飛來一筆的突兀感。

舉例來說,在〈予選を突破できません〉中,一個已經寫不出可以賣錢之作品的資深小說家,只能靠在所謂「小説講座」授課所得收入來維生,教授一些自我感覺良好但缺乏才能、想成為小說家的人,如何創作並能透過獲獎來成為專職作家。一名真正有才華的學生獲得大獎,但在參加講座師生所辦的慶功宴,或說是檢討會後,遭人殺害而身亡。作者嘲諷那些自我評價過於不符現實的人,或可說是幽默且拳拳到肉,而其描繪已經江郎才盡或被市場所淘汰、卻仍然虛張聲勢的小說家,並提出批判或針砭,也還算是會讓人讀來有些共鳴。但作者所鋪陳出,主角看透謎團事件背後真相的調查與推理過程,卻讓自己讀來感覺有點潦草而簡陋,像是把主角塑造成一名個性乖張的天才,卻沒有好好描寫天才是如何展現其能力。

同樣有出現類似之小説講座活動的故事還有〈この世に神様はいません〉,但這次是來接受指導的人因為一時情緒激動而殺了授課的小說家。作者在該篇故事中很有企圖心地,不僅要檢視出版業界生態,還要批判新興宗教壯大的現象,但一旦要說的事情太多,就會不可避免地無法面面俱到。主角在該篇故事中不僅看出,曾經出版小說作品、但現在淪落替新興宗教教祖代筆自傳的寫手,因為受不了遭受嚴厲批評而失手殺人,更進一步點破,新興宗教為了營運而隱瞞教祖早已身故的事實。作者所製造出來的敘事轉折或許是讓人讀來感覺意想不到,但卻也同時會感覺,敘事過於跳躍而沒有清楚明確的脈絡。

在〈書籍化はデビューではありません〉中,作者同樣地描繪對現實認知嚴重不足、僅活在個人世界裡的網路寫手,並描寫該寫手在知悉其於網路上所發表之文稿,即使被印刷成書籍,也並不等於其已經成為專業作家的事實後,像是困獸之鬥般地,竟走上因為發了自殺聲明而真的要自殺來換取點閱率的不歸路。或許前述敘事情節本身就已經頗為有趣,作者其實不一定需要有點畫蛇添足地描寫,在案發現場為何沒有找到寫手手機的謎團。

〈文学賞が獲れません〉講述一個已經無法創作出有市場之作品的小說家,要脅數家出版社要設法讓其獲得知名文學獎,而當然這樣的荒謬行動不會被出版社當一回事。當小說家被發現遭人殺害時,主角開始著手調查這些曾經被小說家要脅的出版社,其負責接洽的編輯是否有人涉案,進而看出其中一個編輯,其實是長期與小說家有感情上的糾葛,甚至遭受小說家的各種霸凌。然而,作者在該篇故事中展現了其身為出版業界人士的優勢,賣弄了不少冷知識,但是卻沒有好好鋪陳謎團事件背後真相被主角推理出來的過程,讓人讀來感覺做為一篇短篇推理小說是有所不足。

同樣地,〈書評家の仕事がありません〉講述嚴謹的文學評論不再在市場上被青睞,而網紅分享淺薄讀書心得卻能產生相當影響力,這樣的現象觀察,或許會讓人讀來有所體悟,但其對於謎團事件與解謎過程的描述就有些平淡無奇。

2024年10月19日 星期六

斬首の森

日本小說家澤村伊智的作品。敘事以靈異事件為題材並著重在營造驚悚氛圍的恐怖小說,對自己來說是一種讀來會有找不到聚焦處之可能的小說類型。如果只是要享受被驚嚇的刺激感,則自己可能沒有把文字轉化成場景所需要的想像力,因為不常看恐怖片或接觸相關文本,所以缺乏可以用來構築出想像的素材。而如果是要去鑑賞作者在鋪陳出敘事開展與轉折時所展現的創意與說故事能力,則這樣的鑑賞會很像是在閱讀一本建立在特殊背景設定上的推理小說,但如此一來卻又好像會忽略掉,作者在恐怖小說中用文字營造氣氛的作為。因此,在閱讀本書時,自己雖然還是比較偏向想要讀到一篇敘事脈絡嚴謹但轉折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但也還是會嘗試進入,透過不把事情說得清楚有條理,來製造疑心生暗鬼之驚悚氛圍的恐怖小說世界中。

本書故事講述,被勸誘參加對外偽裝成企業之新興宗教所辦活動的一群人,住進建在森林旁的建築物。有些人被強迫搬運因受私刑處罰而致死的同伴屍體,而這樣的事件在參加者心中種下懷疑種子。之後火災發生,讓部分心生懷疑的人想乘機脫逃而走進森林裡。脫逃者一個接一個被斬首,到底是誰下的毒手,又為何要砍下死者的頭,讓還活著的脫逃者必須一邊壓抑恐懼、一邊試圖找出答案、還要一邊找到逃出去的方法。作者鋪陳出三條不同的敘事軸線,一條是描述後來成功脫逃的人接受訪問,一條是由這個成功脫逃的人敘述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一條則是書寫兩個新興宗教的營運者透過對話,逐步揭露新興宗教的起源。而這三條軸線最後彼此接合,製造出一個讀來讓人感覺有些不寒而慄的結局。

作者的敘事手法或許就書寫一部恐怖小說來說是有成功發揮作用的,因為其讓謎團事件的懸疑性一直被醞釀與堆積。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鋪陳出的謎團事件是有複數層次:被禁止進入的森林有何祕密、創立新興宗教的目的、一起脫逃的人隱瞞了什麼事情沒說、其中是臥底又誰是凶手等。而且作者並不只是一直在營造氣氛而已,其還是有隨著敘事情節的開展,一點一點地把可以導出謎團事件背後真相的線索拋出,雖然拋出的節奏過於緩慢,拋出線索的質量也略有不足。或許可以這麼說,本書做為一部恐怖小說,或許讀來是會感覺有趣的,因為其敘事一直維持著疑雲重重又危機四伏的緊張氣氛,而其讓人無法猜想到的結局更是符合恐怖小說的標準規格,即不是讓問題因為真相大白而獲得解決,而是透過讓登場人物陷入問題或甚至受到傷害,來讓真相大白。

然而,對於還是會想要讀到一本基於特殊設定所發展成之推理小說的自己來說,本書故事的敘事還是太過鬆散而恣意。曾經被隕石撞擊的土地,在上面長出來的植物,人類一旦拿來食用,就會在死時發生分裂作用,從體內長出一個一模一樣但沒有同樣記憶的人。但若將食用植物的人斬首,便可讓前述作用停止,而若此時將一個人的首級接在另一個人的身體上,便可以保留首級的記憶但換一個身體。設立新興宗教是為了要有穩定的身體來源,倖存者之所以會接受採訪,則是為了要換掉原本在森林裡換來的中年肉體。作者的想像力不能不說是豐富,但是當其開展敘事的過程中,完全沒有鋪陳出任何讓人可聯想到前述轉折的蛛絲馬跡時,就會讓人在讀到前述轉折時感覺,作者就是沒有任何脈絡或根據地憑空捏造出答案,即使這個答案讀來並不會感覺不有趣。

或許書寫恐怖小說,並不是要在設計出一個讓人感覺匪夷所思的謎團後,再鋪陳出一個有嚴謹論理邏輯架構的推理過程,所以其不會描述出一個辯證過程,也不會為每個被提及的問題提供完整答案。話可以沒有說到底或說得不清不楚,故事可以結束在問題並沒有被解決的狀態下,只要驚悚氣氛有到位即可。而為了更能體會閱讀恐怖小說的有趣之處,自己對於故事的喜好,或許需要調整得更多元。

2024年10月6日 星期日

新 謎解きはディナーのあとで2

日本推理小說家東川篤哉的作品。作者發表系列作品的第一階段是在2010年至2012年間,當時共出版了3本単行本。而後在時隔許久的2021年,作者以「新章始動」之名義,出版了《新 謎解きはディナーのあとで》,加入不太會察言觀色的新人警察做為新的固定班底,而本書則是新章始動後時隔3年的第2部作品。從前述出版頻率的變化與新章始動的廣告詞來看,作者或許是經過多年醞釀後,才把過去曾經因為過度開發而把題材構想使用殆盡的系列作品復活,重新用本來已經落入窠臼的設定來創作新故事。本書與前作隔了3年,或許這才是對作者跟讀者來說都會感覺較為舒適的出版頻率,一方面作者可以不需要為了趕工而降低品管標準,另一方面讀者也不用擔心各篇故事會有品質參差不齊的問題。

本書各篇故事所鋪陳出的謎團事件及其背後真相,如果硬要去歸納出一個共通的特質或風格,則或許可以說是障眼法的各種應用。或許是凶手刻意為之來掩人耳目,或許是凶手以外的關係人做了什麼來讓情況變得複雜,作者在本書各篇故事中所製造出的謎團,或許都可說是,如果在跳出框架後轉念一想,或為被既有觀念綁定在一起的事物鬆綁,就可以撥雲見日地看到真相。在短篇小說的有限篇幅中,要鋪陳出一再翻轉的敘事轉折或許是不切實際,特別是作者還需要挪用一些篇幅來讓登場人物兼差當喜劇演員,藉此來維護系列作品背景設定的持續運作,這樣一來,一個因為被誤導或有盲點而產生的謎團,或許正適合在本書各篇故事的篇幅中被書寫來製造戲劇效果。

〈灰色の血文字〉與〈服を脱がされた男〉或許可以說是,描述因為凶手以外之關係人的「畫蛇添足」而讓謎團變得撲朔迷離的事件。前者或許可以說是自己在本書中讀來覺得有趣的一篇故事。在大樓頂樓吸煙區被人殺害的經紀公司老闆,身上的煙盒不見蹤影,屍體旁邊則有指出凶手姓名的血字。血字雖不是死者在剩下最後一口氣時寫下的,但卻是從死者身上拿走煙盒的關係人,在看到凶手離開現場後,為了指證凶手而刻意寫下。被偽造出來的死者留言卻傳達了事實資訊,以及從凶手身上拿走煙盒的人並不是凶手,這樣透過顛覆對現象看似理所當然之解讀來製造敘事轉折的手法,或許就是體現作者所具備的想像力與創造力。

後者所鋪陳出的敘事轉折,則沒有讓人讀來感覺太過出乎意料,因為死者身上衣物被扒光而以全裸姿態陳屍,或許就容易讓人猜想到,其中存在會因為衣物而被揭穿的秘密。不過拿走衣物的不是因為防衛而殺人的凶手,卻是本來要為死者預謀殺害凶手來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共犯,這樣的敘事構想則不能不說是還頗為新鮮。

如果案發現場留下大盤子被摔碎的碎片,而關係人則是因為聽到摔破所造成聲響才趕到現場,則或許會有人想到,凶手是讓行凶與摔盤子兩個行動之間存在時間差,藉此製造出不在場證明,但力學上的限制卻讓這個推理遭遇瓶頸。〈笠原邸の殺人〉以前述狀況做為謎團事件,然後再提出一個其實說破了好像也沒什麼的解釋,亦即是出現在現場的盤子碎片不是一次而分批製造出來的結果,而凶手就是如此克服限制。

死者先被花瓶擊頭,而後被勒脖,再被刺入刀刃,最後再被懸吊起來,凶手如此大費周章,為了就是要應付在行凶時有人要進入現場的突發狀況。在〈四回殺された女〉中負責調查前述案件的警察,在沒有考慮到凶手也可能會有隨機應變之需求的情況下,對於凶手的行動感到匪夷所思,但一旦不受限於認定兇手行動一定是主動為之,而開始思考凶手可能也是被迫將現場狀況搞得很複雜時,難題便迎刃而解。

在〈浜辺のパラソルの問題〉中,因為案發現場即將下雨,凶手為了避免事跡敗露,在無法移動屍體壓在上面之海灘椅的情況下,只能移動大陽傘。當前述行動被看破手腳後,凶手刻意製造的不在場證明也就被瓦解。

2024年10月3日 星期四

瑕疵借り -奇妙な戸建て-

日本推理小說家松岡圭祐的作品,為系列作品的第二部。每個月出版一本文庫版小說,作者的創作能量可以說是相當豐沛,雖然其主要產出是長期經營之系列作品的續作,所以可能會讓人懷疑,量產是否為一再套用模板的結果。自己像是在訂閱雜誌般地,幾乎是定期購入作者作品,但閱讀的速度卻遠遠落後於作者的產能,像是已經出版了二十多本的系列作品,自己卻僅讀了不到四分之一的量,甚至還跳過一部作品且尚未找到機會補回來,整個呈現出一種買書來當裝飾品的尷尬狀態。因此,作者的量產是否是把小說創作當成工廠生產線來經營,自己對此問題可能沒有什麼立場或基礎來做出評斷,而只能單就眼前作品說一下閱讀後的感覺。

如果房屋成了凶宅,讓所有權人有義務向買受人或承租人說明,且必須在契約對價上做出相當讓步,則是否會出現一種不能攤在陽光下的工作,即透過入住來為凶宅去標籤化,藉此向所有權人換取報酬?作者想像出這樣的工作,並將之命名為「瑕疵借り」,而不論這樣的工作在現實生活中是否實際存在,作者將這個想像發展成一個背景設定,並用來虛構與講述,有關房屋與居住的謎團事件。在外人看不到什麼、只是可能會有些捕風捉影被傳成流言蜚語的四面牆裡,人是懷抱著什麼在生活,是說不出口或無處可說的哀愁或傷痛,還是不再被偽善面具所隱藏的惡意或邪念,或許就是作者想要在運用前述設定所製造出的想像空間中探索的課題。

然而,作者在本書故事中,並非全然複製前述運用背景設定之方式,而是鋪陳出一個情節展開到快要收尾時突然轉折的敘事。而從這樣的操作來看,或許可以說作者並非總是在發展出一個有趣或新鮮的設定後,就一直換湯不換藥地複製出類似的故事,而是會有所變化,讓設定本身也像是有生命般地成長或進化。

委託主角來解開謎團並澄清謠言的委託人,一開始被住在隔壁的老太太指控,有一對母女在造訪其宅邸後失去蹤影,其甚至開著租來的貨卡運送屍體到他處遺棄。警方著手調查,發現搭乘計程車到當地附近的母女,並不一定是進到委託人新買的宅邸中,宅邸中並沒有藏著屍體,而委託人開貨卡出門的時間,更是母女在當地附近現身的兩週前。於是,主角雖然一直沒有完全相信委託人,卻也一直聚焦在找出為何都是老人的街坊鄰居們,會執意要指控委託人的理由。老太太被刺殺,讓主角像是突然開竅地看清事件的全貌,母女的屍體還被藏在宅邸的地下,只是委託人用錯誤資訊來誤導主角以為宅邸地下無法藏屍,而委託人開貨卡出門不是要遺棄屍體,而是預先將為了藏屍所挖出來的土,載到他處棄置。

在本書故事的敘事進展到描述前述主要事件之前,作者有先鋪陳出一個前導事件,來做為主角被捲入主要事件的契機。在前導事件中,後來成為委託人的人,因為妻小在一場車禍中喪生而與一隻狗相依為命,但這隻狗卻走失,並被目擊到是被一名獨居男子帶進其屋內。獨居男子在租屋處被闖入者殺害,其房東找主角幫忙洗去凶宅的惡名,卻因為後來的委託人登門找狗而壞事,但主角之後還是有找到狗的下落,讓獨居男子不會被冤枉是殺了狗的惡人。

或許描述主要事件跟前導事件的敘事,都是在例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不同樣貌。看起來生活過得很不好的獨居男子,其實有著無法實現的獸醫夢,所以其會救助罹患疾病的小動物並交給獸醫友人醫治,而不是會虐待動物的壞人。鄰居老太太看起來像是有輕微的癡呆,個性偏執且會無的放矢,但雖然其會多事地打探鄰人是非,卻也會堅持要伸張正義。委託人看起來像是因為失去家人遭受打擊,加上被街坊鄰居指責,而變得消極軟弱,但其實卻因為醜陋扭曲的怨念,而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皮相有時就是一個假象,而真實往往藏在更深的地方。

2024年9月29日 星期日

難問の多い料理店

日本推理小說家結城真一郎的作品。在本書中作者展現了相當旺盛的創作企圖心,嘗試以一個詭譎而超現實的設定做為基礎,建構出一個世界觀,在其中作者可以讓其所虛構出的謎團事件,以及其所想像出或觀察到,平庸之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掙扎,融合成如鏡像般遊走在虛實間、切入觀點獨特但視野可以開展得更廣的敘事。這樣的敘事或許呼應或體現了作者嘗試傳達給讀者的訊息,亦即是對於發生了什麼事,人或許最多只能得出一個解釋,而無法真正確立真相,如同映照在鏡子裡的景象,沒有真實藏在其後面,有的只是看在觀看者眼裡的虛幻。

一間在外送平臺上登錄為複數店家、提供多樣異質料理的中央廚房,是沒有座席而僅做外送餐飲服務的幽靈餐廳,其只有一位主廚負責製作餐點與營運。透過平臺系統接到訂單的外送員,進到這間餐廳後,一開始會對外貌俊美但眼神如同黑洞般虛無的主廚印象深刻,然後會因為被提議接下可以賺外快的額外工作而接觸到這間餐廳在檯面下所做的生意。如果在外送平臺上向這間餐廳訂購特定餐點組合,就是委託主廚為特定疑問找出解答,而此時主廚就會讓外送員成為其助手,負責訪問相關人士或調查情報。因為各自不同情況而開始從事外送服務工作的外送員們,在接觸到受委託調查的特定事件後,除協助主廚建構出一個合理解釋外,也會對其生活產生不一樣的認知或體悟。

因為要在敘事中塞入如此多樣的內容,甚至還要配合在雜誌上發表的需求,而必須在各篇章中重複提供背景資訊,所以作者要維繫平衡,讓其所虛構之謎團事件與所描述之外送員生活現實,都能同樣讓讀者讀來感覺有趣或精彩,或許就有一定難度。要書寫的內容繁瑣而龐雜,就需要更縝密規劃的敘事結構來讓資訊流動有秩序與節奏,但是對自己來說,作者的敘事功力似乎還無法構築出這樣嚴謹的敘事結構,而會讓部分敘事情節開展得有些潦草或紊亂。即使在故事中主廚一再重申,其所提供的僅是一個可能解釋,但部分謎團事件發生得有點讓人匪夷所思,且外送員一邊省思著其生活與對主廚行動有所疑慮,一邊依循主廚指示蒐集情報,致使其所得情報有些零散而片面,都會讓描述謎團事件之解謎過程的通篇故事,讀來感覺不夠紮實或嚴謹。

〈悪霊退散手羽先サムゲタン風スープ事件〉是自己在本書中讀來感覺較有趣的一篇故事。在公寓大廈中沒人住的空房與在國外出差的住戶,卻有外送在其門外堆積,而遲遲沒有闖出名堂的搞笑藝人,為維持生計兼差當起外送員,則被主廚指派去調查前述事件。不論是住戶或房東為了無法說出的需求,而必須採取迂迴的手段來達成其目的,還是搞笑藝人在自我懷疑的漩渦中載沉載浮,這些橋段都為該篇故事之敘事情節增色,而沒有顧此失彼,因為描寫搞笑藝人所面對的生活課題,而讓所描述的謎團事件變得內容淺薄。

相較之下,〈おしどり夫婦のガリバタチキンスープ事件〉則是一篇把外送員生活描寫得還算有趣,但所描述謎團事件卻不太合情合理的故事。因為公司破產而失業,所以當起外送員來維持家計的丈夫,看到另一對夫妻的丈夫,因為長期承受妻子言語暴力,竟然在把婚戒搞丟後選擇自斷手指來掩蓋一切,方才體認到夫妻生活需要持續加溫的經營,進而嘗試改善其與妻子的關係。但不管如何,把手指弄斷來隱藏婚戒不見的意外,這樣的敘事都太過偏激而讓人讀來無法接受或理解。

同樣地,講述為擺脫不斷騷擾之前女友而製造火災將其燒死之事件的〈転んでもただでは起きないふわ玉豆苗スープ事件〉,其所描述的事件內容也是有點淺薄而荒謬。不僅主廚為謎團所提出的可能解釋是很容易被猜到,委託主廚找出答案的犯人父親,其實是想向已離婚之前妻勒索,這樣的橋段更是畫蛇添足地讓敘事變得更浮誇但膚淺。

而不論是在〈異常値レベルの具だくさんユッケジャンスープ事件〉中想設計主廚來找到寫作題材的推理小說家最後選擇自殺,還是在〈知らぬが仏のワンタンコチュジャンスープ事件〉中主廚被暗示可能連謀殺的委託都會承接,這些敘事情節的開展,或都存在內容淺薄的問題。但是〈ままならぬ世のオニオントマトスープ事件〉所描述的竊盜集團犯罪手法,則可說是作者發揮其想像力所產出的成果。

2024年9月23日 星期一

国歌を作った男

日本小說家宮内悠介的短篇小說集,收錄其在2016年至2022年的7年間所發表、部分是受邀參加某個特定創作主題企劃而產出的作品。例如〈夢・を・殺す〉就是其參加由5位作家接力創作之企劃而寫出、被收錄在《宮辻薬東宮》中的作品。然而,曾經讀過該書的自己,這次再次閱讀該篇故事,卻像是第一次讀到般地感覺新鮮而陌生。

作者在本書的〈あとがき〉中提供了包括前述資訊在內的許多背景資訊,而讓自己特別注意到的一項資訊是,作者在談到〈ジャンク〉這篇故事時表示,「作風の改造を試みていた時期と重なる。このころ、ぼくは自分の小説にある冷たさのようなものが嫌で、もう少し、人間味のある話を書きたいと切望していたのだった」。對自己來說,存在於作者作品中、讓人讀來感覺冷漠或疏離的東西,或許不在其所選擇的題材。即使作者認為〈ジャンク〉是一篇「ぼくとしては珍しい世話物」,但自己讀來卻還是感覺該篇故事的敘事筆觸簡約而線條銳利,整體敘事基調像是用冷色系之色彩,在簡潔的素描上做最小限度的著色。作者的文字風格或許就是一種極簡,用如同傳達實驗結果之論文般、幾乎不做任何點綴或裝飾的敘述,將所要說之故事的相關資訊提供給讀者。

前述觀點是自己主觀而武斷的認知,雖不是在讀過作者許多作品後所得出的嚴謹分析,但卻是自己在閱讀本書各篇故事時所一直有的感覺。在〈あとがき〉中作者說「七年くらいにわたって散発的に書いたミステリやらSFやら純文やらを眺めてみて、『あんまり変わってないな』という印象を受けた」,而對自己來說,除了作者對於資訊科技、融合歷史與虛構等題材的熱情外,其特徵鮮明、具辨識度的文字風格,或許就是在其一路以來的創作活動中一直沒有多大改變的地方吧!

書名同名作是作者之後用來發展出另一部作品《ラウリ・クースクを探して》的原型,而雖然拿長篇小說來與短篇小說比較不太得宜,但是作者的確是添加了不少素材來將原型發展成更有厚度與深度的作品。然而,一個不算有遇過什麼大風大浪、也沒有什麼值得被人討論或關注之經歷的人,創造出一個其實很有影響力的事物,但又沒有因為這個事物而成為被造神之對象,這其中看似矛盾的微妙,或許體現了某種個體會在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的運作機制中被抑制或遮蔽的現象。

〈パニック——一九六五年のSNS〉是結合歷史與虛構的作品,講述一名過去實際存在的作家,其曾在越戰期間赴越南而一時行蹤不明的真實經歷,在作者所虛構出、存在於當時的社群媒體上受到批判與抨擊。一方面,作者用虛構的社群媒體來想像出一個日本資訊科技與史實不符的發展軌跡,包括在冷戰的對抗架構中,透過竊取技術資訊來超車當時之科技先進國的可能,以及隨後受制於強權的結果。另一方面,作者透過書寫虛構的調查與訪談,來檢視實際存在之作家冒險進入戰地的行動,並提出其看法與評價。

在〈三つの月〉中,受西醫正規訓練的身心科醫生,遇見宣稱能透過看到對方能量之顏色來療癒對方的新疆女子,受其影響並借助科技的力量,發展出結合西方與東方醫學的治療方法,雖然新疆女子因為被指控涉及疆獨而被引渡回中國。用一篇故事來書寫科學、民俗療法與神秘主義的衝突與交會,個體在當代社會中因壓力而身心失衡,政治壓迫的殘酷與不人道等內容,作者的想像力在其中發揮得算是相當淋漓盡致。

篇幅僅二至三頁的幾篇作品,如〈PS41〉、〈死と割り算〉、〈囲いを越えろ〉等,自己讀來感覺是表現得沒有那麼出色。或許作者並沒有那麼擅長創作極短篇,對於用少量文字製造出讓人意想不到之敘事轉折這樣一項任務,並無法執行得很完美。

〈料理魔事件〉或可說是在本書中最接近推理小說的一篇故事。雖然作者在該篇故事中所書寫的謎團不能說是不夠懸疑,鋪陳出伏筆而後收束的敘事結構也不能說是不苟工整,但是讀來就還是覺得韻味有那麼一點不足。或許是因為作者對該篇故事的敘事做了一些畫蛇添足的裝飾與加料,而這或許也意味著,作者並不是那麼擅長創作推理小說。

2024年9月16日 星期一

Kairos

出生於東柏林之德國歌劇導演、劇作家與小說家Jenny Erpenbeck的作品,由Michael Hofmann翻譯的英文版為2024年The International Booker Prize的winner。對於東德的歷史與文化嚴重缺乏知識與常識的自己,閱讀本書故事遭遇相當的困難與瓶頸,而透過譯者之作為所傳達出來的作者敘事風格,並沒有在讓自己掌握或理解敘事情節與弦外之音上幫到什麼忙。然而,即使有部分段落是被自己囫圇吞棗地帶過,即使有時候自己所理解的敘事可能只是捕風捉影、穿鑿附會,但是閱讀本書對自己來說,卻還是一次感覺收穫不算太少的體驗。或許是因為自己原本好像已經麻痺的想像力有回光返照的跡象,也或許是因為本書故事有繁複的層次與被多重解讀的可能,所以就算沒有完全進入到敘事之中,卻還是可以透過閱讀感受或體悟到什麼。

本書故事講述一段發生在年輕女學生與中年作家之間的感情,更精準地說,是一段婚外情。這段感情的開始與結束剛好是在柏林圍牆倒塌的前與後,於是感覺原本會像是肥皂劇或大叔貪戀少女肉體之老套戲碼的敘事情節,便拉出了可以讓讀者看到個體如何在生存環境劇烈變化中尋求安身立命之掙扎的視野。對自己來說,中年作家或許某程度象徵著一個即將被顛覆或取代的社會文化,而年輕女學生則是傾慕著過去,對於即將在其眼前開展的自由或可能性,感到迷惘、無法適應甚至是憤怒,卻又某種程度無法只是滿足於受限在過去中,因為過去所能夠提供的有限,而還有許多成長空間的年輕人,則還有很長的路必須走下去。

因此,中年作家無法原諒年輕女學生一個晚上的「出軌」,變成一名不斷進行情緒勒索與道德騷擾的恐怖情人,用挑三揀四的質疑與攻其不備的嘲諷,製造出牽制年輕女學生行動的壓力,或許就也不只是一個缺乏安全感之中年人所做出的荒謬行徑,而有可能是體現某種具政治與歷史意涵的權力不對等關係。舊有的思想箝制體制,監控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各種細節,限制人們對可能性的想像,也制約人們對做出不符合期待的行為會有罪惡感。但是,這個體制的運作其實有許多人性的陰暗與自私滲透其中,判定他人的是非對錯往往沒有相應的自我檢視,而限制了他人的可能性卻也無法保障被限制的人都能得到其想要獲得或被承諾獲得的事物。中年作家讓年輕女學生覺得其尋求掙脫束縛之可能是一種背叛,其除了在中年作家所構築的世界中尋找歡愉外別無選擇。中年作家所體現的過去有其美好,而年輕女學生對自由的不信任,讓其更無法把出自其意願加在其身上的桎梏取下。

即使美其名說是對等的結合,但由於世界運作很難讓矛盾的邏輯與衝突的價值觀並存,所以終將有人會在結合的過程中被犧牲,其所相信或想堅持的事物會在大義的旗幟下被抹除或至少被邊緣化。柏林圍牆被推倒,讓某些人必須澈底改變其曾經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調整其對外在世界的認知。既得利益一夕之間被剝奪,一直在做的工作不再被需要,可能逼迫著人們去看清現實的殘酷,而像是突襲般地突然給人們更多的機會與更多的自由,或許就是放任人們自生自滅,特別是其實這些人並沒有被給予完整的選擇,因為其沒有不去改變或故步自封的可能。

處在人生不同階段、人生歷練的厚度與重量截然不同的主角兩人,因在公車上偶遇而發展成穩定交往的關係,即使這段關係勢必會因為侵害他人的配偶權而遇到阻礙。前述的不相稱導致兩人權力的不對等,但這樣的不對等卻又是一個不穩定的結構,主導關係走向的一方,在對方不再受到宰制之後,就會驚慌失措、進退失據。另一方面,前述的不相稱也讓兩人在關係中看到不同的景色,那些交流與分享或許是兩人各自的投影,其實都只是在各自腦海裡的繪聲繪影。

2024年8月25日 星期日

転の声

日本樂團クリープハイプ主唱尾崎世界観的作品,為171回2024年上半期芥川賞的候補作。自己還算有在聽其音樂作品的樂團,其主唱斜槓小說家,所出版作品還二度被選為芥川賞的候補作,所以自己雖尚未讀過前一部候補作,但這次出於好奇,想確認一下作者的才華洋溢是到怎樣的程度,便購入本書閱讀。然而,與其說自己在讀完本書後確定了作者是否文采相較於其音樂才華毫不遜色,倒不如說自己開始好奇芥川賞的評審們是基於怎樣的標準或品味在挑選候補作。或許小說這個文體本來就是一個界線模糊、能海納百川地容許各種表現或體例的集合,但一旦只要是講述一件事的文字堆疊就能被稱為小說的話,那人類用文字敘事的獨特性與價值可能就有被消磨殆盡的危機。

要澄清的是,自己並非在否定本書做為一本小說的表現,而是對其表現所體現、芥川賞做為一個文學獎的指標意義或價值觀感到好奇。作者在本書故事中可以說是很巧妙地結合了,基於樂團主唱之親身經驗或觀察所為之創作,以及運用想像力來重塑特定領域之現實的虛構。面對把轉賣演唱會門票的行為認為是不道德或有害的主流價值,作者書寫出一種嘗試把轉賣行為所創造價差解讀為一種歌迷表現對歌手加價支持的對立論述,然後進一步去想像出一套虛幻但可以魅惑人心的商業操作模式。另一方面,作者也書寫出一個所屬樂團才剛起步但嗓子幾乎已經壞掉的主唱,一邊關注著歌迷如何評斷樂團的現場演出,一邊逐漸掉入經營門票轉賣事業的生意人用花言巧語所設下的陷阱中。

或許因為作者是貨真價實的樂團主唱,所以其筆下那個形象可能有部分是投射其個人經驗的樂團主唱,在本書故事中的言行或想法,就會讓讀者讀來感覺很有說服力與很真實,甚至會讓讀者去穿鑿附會一些作者在現實世界中的經歷,即使一切可能都只是作者的美化或虛構。而被說成是一種演唱會的進化型態,但實際上到底該如何運作卻曖昧不明的無觀眾演唱會,在作者筆下變成一個被各自表述的語彙,有人帶風向,有人競逐話語權,有人從中得利,有人則是吹破了牛皮。就像一個幾乎每首歌都無法唱得完整的主唱,歌迷買票參加其演唱會到底是想要得到什麼,這個問題很難是一個簡答題一樣,一場觀眾不用也不能到場的演唱會,其意義或價值究竟是什麼,可能也是一個只能以自言自語的方式回答,但答案無法驗證的難題。

然而,這樣的題材寫成一篇小說,讀來或會讓人感覺是一場膚淺而空虛的譁眾取寵。轉賣演唱會門票的行為是否可取,歌迷在社群媒體上如何表述其觀賞演唱會的經驗談,樂團主唱如何應對出現在其音樂生命中的危機,作者書寫這些敘事橋段,或許會一時讓讀者讀來感覺新鮮,但卻沒有太多餘韻可讓讀者品味,更不會有什麼觸發讀者去省思其生活的可能,因為這些敘事橋段所指涉的生活經驗,太過特殊也太過狹隘。

或許芥川賞的評審們,偏好新穎而冷門的題材,勝於透過敘事來反思現實生活或人性情感,所以書寫樂團的起落、流行音樂產業的光怪陸離等敘事情節的本書故事,就會受到青睞。然而,冷門或很看個人生活經驗的題材,不一定就要被寫得淺薄或虛有其表,如何讓不夠日常或不夠普遍的生活經驗,可以與多數人產生共鳴,或許才是考驗小說家的敘事功力。對自己來說,評審看到了本書故事的新穎,卻不計較其敘事內容不一定能為讀者帶來什麼觸動或啟發,這是一個與自己品味有所出入的價值選擇。

而自己不能認同評審選擇,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作者的文字沒有什麼美感,不僅敘事過於平鋪直敘,呆板而缺少變化,太多模仿社群媒體文字風格的段落更是在複製,人類語言使用的退化趨勢。二是作者所鋪陳的敘事展開,不僅結構破碎,甚至結束得有點雜亂而潦草。如果故事說得好不好已經不再重要,而寫小說也不需要被要求展現文字使用的能力,那小說的特質或價值在哪裡,可能值得深思。

2024年8月22日 星期四

サンショウウオの四十九日

日本小說家朝比奈秋的作品,為171回2024年上半期芥川賞的共同受賞作。根據書後所載之作者簡介,作者是一邊做著醫師的工作,一邊創作小說,在2021年以獲得林芙美子文学賞為契機開始斜槓小說家的人生,並於短短幾年間獲得數個文學獎後,在今年一舉拿下芥川賞。本書是自己第一次閱讀作者的作品,會購入閱讀的原因很單純就是因為其得了獎。在沒有事先做什麼功課,也沒有什麼過往閱讀經驗可以做比較的情況下,自己在讀完本書後,感覺個人喜好與評審品味之間的衝撞完全是傷亡事故的等級。

並不是不能猜想到評審給予本書高評價的原因,畢竟本書故事的題材相當冷僻卻新穎有趣,而作者在書寫此一題材是亦展現了相當豐富的想像力。不同於一般人印象中的連體嬰,本書故事的主角,雖然是身體相連的姊妹,但其並非僅是身體的一部分連在一起,而是把外表看來是一個人的身體,左右半邊均等地分成兩個人。所以在旁人看來,這對姊妹就像是在一個人的身體裡面住著兩個靈魂,雖然這個身體的左右兩邊並不對稱,甚至細看可以看出其是不同之兩個半邊身體的拼湊。姊妹們的父親及其兄長則是寄生雙胞胎,父親活在其哥哥體內,過了12個月後才被發現並從哥哥身體被分離出來,成為有獨立人格的個體。

這樣冷門、極端、非比尋常的題材,作者會用來與要來書寫出什麼樣的人生體悟或現實觀照,或許便會讓人有所期待,而作者的確也是有藉由其想像導引讀者去思考一些人生課題。舉例來說,姊妹面對無法擺脫彼此而只能共存的現實,即使旁人將其認知為兩個不同的個體,但其終將無法完全展現自主性與主體性,因為共用一個身體,所以無法完全獨立地過生活或做出選擇。然而,人是否真的會有達到完全獨立自主之存在的可能性,執著於追求自我是否只是一種青春期的叛逆或過於天真的妄想,或許是本書故事之敘事所能導引讀者去省思的課題。如果人不能離群索居,必須從社會群體獲取資源與取得對其存在意義的認同或詮釋,則純粹的獨立自主或許只是鏡花水月而已。

然而,很新奇與特別的題材,不一定就會被處理得很成功或很完善。書寫一個很多人寫過的題材,或許考驗作者從中翻出新意的技藝與功力,但是書寫一個沒人寫過的題材,不等於作者就可以不用拿出敘事的真本事。本書故事的敘事不只是結構支離破碎,作者在其中所鋪陳出的敘事橋段,不僅個別讀來會有不知道作者寫這個是要幹嘛的疑惑,就算從整體來看,也會有從這樣的敘事脈絡中找不太出其所是要傳達什麼的問題。作者要透過狀況特殊的連體嬰對其存在的省思告訴讀者什麼,或許已經是個很讓人困惑的問題,再加上作者選擇用來描述連體嬰遭遇的事件或情景,往往不太有趣,如此便很難讓人在閱讀本書時有閲讀是一件美好的事的感覺。

作者寫到連體嬰其中一人在身體不適的昏沈狀態下,想起小時候走進山林裡的經歷,也寫到兩人與家人一起送伯父遺體去火化,但父親卻因為遲到而無法看著伯父遺容與之道別。這些敘述橋段不僅內容淺薄、貧瘠而無趣,作者的文字也不太有什麼美感而僅僅是平鋪直敘,甚至淪於論理說教。連體嬰與其家庭或許會面對形形色色的困難,連體嬰尋求安身立命的掙扎或許也能寫成各種發人深省的敘事情節,但是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做出的選材,卻給人一種避重就輕、虎頭蛇尾、甚至匪夷所思的感覺。就算是受限於篇幅,作者或許也還是有其他更好、更有趣、更有深度與質感的敘事素材可以選擇,但是作者卻把本書故事寫得平淡而空洞,讓人讀來感覺通篇故事有點不知所云。到頭來,一個極端罕見的情況,在作者筆下變成一個不知道該去看什麼的故事。

2024年8月18日 星期日

バリ山行

日本小說家松永K三蔵的作品,為171回2024年上半期芥川賞的共同受賞作。書名所指涉的意義在故事內容中有被說明,即在從事登山活動時,不走登山步道等經過人為開發建設、安全性已被確認的路線,而是刻意走一些較荒涼原始、難度較高且風險較大的路線,或許是為了體驗拓荒冒險的感覺。這樣的登山活動自是會受到嚴厲批評,例如太過輕忽登山的危險性、毫無社會責任感地自曝風險等。バリ是バリエーションルート的簡稱,而所謂的變異路線或許有兩層意涵,一是與既定路線或官方路線不同的路線,二是特立獨行、標新立異的另類路線。因此,バリ山行或許是一種自我挑戰與自我實現,但卻也是一種不合群、自找麻煩與自以為是的活動。

本書故事的第一人稱敘事者任職於規模不大的營造公司,其轉職到這間公司的年資尚淺,在有妻女而年紀也不小的狀況下,對於工作是否穩定或許較容易產生焦慮感。部分原因是因為想維繫職場人際關係,敘事者參加了公司同仁發起的登山活動,開始感受到攀登郊山的美好,之後也順理成章地成為登山社成員。在一場結合退休長官歡送會的登山活動中,敘事者有機會接觸到在公司裡幾乎不與人交際的同事,也第一次認識並從事了バリ山行的活動。

長官退休離開公司,不僅象徵世代交替,更實質地帶來公司經營策略的轉型。接手公司經營的新社長,決定將公司有限資源都投入在與特定大公司的合作,僅承包該公司所發包的工程,並要求同仁不要再承接其他廠商的委託。然而,大公司的經營狀況並非總是一帆風順,承諾要發包的工程一再延期,在敘事者公司高層無法拿出有效應對策略的情況下,會裁員來降低成本的傳聞便開始讓公司人心惶惶。因為前述歡送會而讓敘事者對其生活產生好奇、會一個人從事バリ山行之登山活動的同事,因為總是獨來獨往,所以其他同事都不太清楚其工作狀況,其也因此在眾人預想之裁員名單中名列前茅。

假日一個人爬山,走不是公認或既定的登山路線,在職場上同樣不太配合公司的轉型策略,總是我行我素地忙著不被人看見或認知的業務,這個讓敘事者對其生活感到好奇的同事,或許就是體現了與群體格格不入的異類形象。看在公司其他人眼裡,這個異類不只是不合群,甚至有可能成為擾亂秩序的危險分子或害群之馬,所以其他人不理解也不想理解這個異類,雖然不至於做到排擠或霸凌的程度,但就是敬而遠之。個體在群體中能有多大的自由去追求變異性,能有多大的彈性空間去解釋群體賴以維持與運作的原則,或許總是一個難以量測或界定的尺度。異類或許可以不在乎他人看法而自得其樂,但是他人能有多大的寬容可以不去強加框架在異類身上?

經營者目光短淺、剛愎自用、以管窺天,卻還自以為見多識廣、雄才大略,以資源布局為名限縮公司發展的可能性,這樣一個人的選擇卻讓其他人變得無從選擇。當然,選擇的對錯或許是站在不同的立場就會有不同的評價,但是一個所做選擇會影響他人的人,如果總是活在小圈圈中或站在離地很遠的高處,沒有跟被其選擇所影響的人站在一起,那麼其所做出選擇很難不被受影響的人質疑或批判。敘事者的異類同事對新社長的經營策略提出異議,卻因此落得捲鋪蓋走人的下場,雖然異類同事所提出建言不一定是更好的選擇,但是聽不進逆耳忠言的上司或許也是器量過於狹小。

雖然限定合作的大公司一度經營狀況回穩,給了敘事者公司案子,但是好景不常,敘事者公司之後還是再度陷入困境。然而,不去反抗的人們,即使擔憂卻沒有什麼實質作為,還是得過且過地選擇留在這艘不知會不會沉與何時會沉的船上。敘事者擔心異類同事辭職後的出路,但是其又為其人生做了什麼?

2024年8月11日 星期日

にわか名探偵 ワトソン力

日本推理小說家大山誠一郎的作品。主角雖然任職於日本警視庁捜査一課,但並非具過人推理能力的破案奇才。做為一個常常在非執勤期間遇到殺人案件的警察,主角所具備、名為「ワトソン力」的特殊能力,就是誘發在案發現場的人們去發揮出其平常不會有的推理能力。這樣的設定製造出一個敘事樣板,也就是在每次主角遭遇到事件後,在場的嫌疑人們便會輪番上陣說出其推理,然後再一一被其他人反駁或推翻,直到最後真相被揭露。因為主角的能力,所以嫌疑人們個個都成了偵探,也都積極參與推理競賽,而主角就只是等著收割事件真相水落石出的結果。在自己看來,這樣的樣板其實對作者來說是限制與挑戰,因為作者必須構思出對其案情之想像可以一再被翻轉的謎團事件,同時又要讓敘事樣板的一再被使用是一種有變化的增生,而非老調重彈的複製。

作者嘗試讓前述敘事樣板的一再使用不會變成只是複製的手法,在自己看來是將個別事件的情況設計與描寫得浮誇而超現實。如果敘事樣板的使用是為了書寫出推理競賽,則洞察人性、針砭時弊等都不需要在故事裡面出現,一個想像出來的謎團與複數個讀來感覺滑稽卻有趣的推理便已足夠。在故事中讓作者展現其創意與想像力的部分是,登場人物們所提出複數版本的推理,以及其基於論理邏輯來廢棄推論並導出答案的過程,所以作者只要鋪陳出一場紙上談兵的推理競賽即可,甚至讓論辯過程讀來讓人感覺幽默有趣、出人意料,遠比讓故事的敘事情節貼近現實或敘事結構嚴謹縝密來得重要。

舉例來說,〈屍人たちへの挽歌〉講述在放映殭屍電影的戲院裡,散場時觀眾發現門被封住無法進入,而在觀眾席中有人被殺害。在登場人物中誰可以攜帶用來封住門之鐵棒進場的問題,一開始引發了討論。然而,把門封住其實是死者不讓凶手逃出的行動,而凶手認知到如果承認其是把門封住的人,就可以不被懷疑是凶手,這樣的敘事情節翻轉便是該篇故事讓人讀來會感覺有趣與新鮮之處。凶手的犯案動機與選在戲院裡殺人,死者明知會被殺卻選擇用把門封住之方式來困住凶手而不是逃避,這種種有點荒謬或在情理上站不太住腳的敘事橋段,都只是作者所構築來讓推理競賽上演的舞臺背景。讀者要著重的應該是登場人物們就眼前狀況所提出的解釋,而不是其所看到的眼前狀況。

不過如果是這樣,則作者至少需要讓登場人物們的推理競賽是一場有論理邏輯的唇槍舌戰;若其所描述的論戰過程有牽強之處或破綻百出,則其所書寫的故事便只剩下插科打諢。〈二の奇劇〉講述因事故而停在半空中相隔不遠處的對向纜車,在兩個如同密室般的車廂中均有人死亡,而兩名死者竟是雙胞胎兄弟。一人自殺,另一人為保守祕密而請託他人結束其生命,這樣的敘事或只能說是想像力發揮到脫韁野馬程度的成果。本書最後一章〈五人の推理する研究員〉則對自己來說是畫蛇添足。該篇故事描述一群研究員為了研究其特殊能力而綁架主角,但敘事情節展開過於潦草而鬆散,感覺是作者粗製濫造的成品。在〈服のない男〉中,凶手為了掩蓋其誤殺的事實,便脫光死者身上衣服,並將赤裸的遺體移出案發現場,如此大費周章卻只是自找麻煩。

不夠貼近現實並不等於不有趣,或許最重要的是作者的幻想或妄想是否能自圓其說。〈電影パズル〉講述發生在擴增實境之遊戲中的殺人事件,在其中作者巧妙運用其所設定的擴增實境技術特質,來製造出可以在現場移動但不被發現的隱形人,這樣的敘事橋段就會讓人讀來感覺有趣。同樣地,在〈リタイア鈍行西へ〉中,火車臨時停車後卻出現身分不明的屍體,而複數個共犯以及利用原本要掩人耳目的喬裝來交換身分等敘事橋段,都展現了作者發揮想像力來述說有趣故事的功力。原本以為是黑道仇家上門尋仇卻反被殺害,但結果卻是為了掩蓋死者食物中毒之事實而做出的偽裝,作者在〈ニッポンカチコミの謎〉中收束伏筆與製造轉折的表現都有相當水準。

2024年8月5日 星期一

明智恭介の奔走

日本推理小說家今村昌弘的作品。要說本書是讓作者打響名號之系列作品的最新作,或許自己會比較偏向將本書界定為先前作品的衍生作品或番外篇。作者先前作品的特徵是,將科幻或非現實的敘事元素融進本格推理小說的敘事框架中,並讓其所鋪陳出的謎團事件,是因為立基在前述敘事元素上才得以成立。本書各篇故事並沒有承繼或延伸這樣的特徵,反而是在書寫具獨特個性或甚至偏執性格的登場人物,解決發生在其周遭的所謂日常生活之謎或沒有屍體出現的犯罪事件。這樣的書寫或許可以說是體現在日本推理小說已發展成一個流派的次類型,即描述可能是讀破萬卷書之推理小說迷、或者是個性古怪卻討喜的聰明人,為在其生活中所遭遇的各類謎團找出答案。相較於作者先前作品,體現前述次類型的本書各篇故事,讀來感覺就少了一點讓人眼睛一亮的創意,雖然也不能說讀來感覺無趣,就只是有點平庸而已。

對自己來說,在本書中表現較為突出的故事是〈宗教学試験問題漏洩事件〉,原因是其鋪陳出一個出自卑劣惡意且精心策劃的詭計,雖然不是謀殺卻是意圖誣陷他人犯罪,而其敘事又借用了一些推理小說的經典敘事元素且運用還算得宜。該篇故事一開始讓偵探掙扎著要釐清,到底是找不出動機但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嫌疑人,還是有動機卻有明確不在場證明的嫌疑人是真正的犯人,但後來偵探跳出框架,指出看不見的犯人其是一場自導自演的虛構。調換門牌來瞬間交換案發現場與隔壁空房,構思出這樣的手法其實不能說是太有創意,但作者所構築出的敘事結構,鋪陳出線索後再收束成敘事轉折,還是體現了其敘事功力。

如果一直讓故事的舞臺背景是大學校園,並讓主角是一個個性獨特的推理小說迷,拉著不太情願又時常對學長行為感到傻眼的學弟四處解謎,則或許作者的創意會因為發揮空間有限而很快碰壁受阻。因此,作者在〈手紙ばら撒きハイツ事件〉中讓主角的時間再往回推了幾年,以想成為推理小說中之偵探的大學新鮮人之姿,進入徵信社打工,藉此來拓展題材的可選擇範圍。主角的理想與徵信社的工作實務之間自然存在齟齬,而作者也運用了這個齟齬來製造出一些敘事橋段,雖然不能說運用得很完全,但可能是為了日後可以再使用這個設定所預留的空間。更重要的是,這個設定讓作者可以把主角所遭遇的事件寫得較成熟與社會化,而不是被局限在描述校園生活或社團活動的框架中。

本書各篇故事的另一個特徵或可以說是謎中有謎的敘事結構。舉例來說,在〈とある日常の謎について〉中,為何會有人出高價要買下位在商店街中的破落建物是主角要尋求答案的主要謎團,但在解謎過程中,主角也附帶地揭露了該篇故事主要登場人物如何攢私房錢來用於居酒屋的消費。由於該篇故事的敘事是從前述主要登場人物的視角出發,描述其所看到的世界與所觸發的想法與情緒,所以作者要鋪陳出謎中有謎的敘事展開或許便有一些難度,但作者處理得還算得宜,重要線索有被預先描述到,而謎團的答案也藏得夠深,不容易被讀者猜到。

〈最初でも最後でもない事件〉講述發生在校園裡的竊盜案件,被捕的竊賊供稱其被另一個侵入者襲擊後手套被搶走,同時其並沒有把指紋擦拭掉。如果真的有另一個侵入者存在,則其身分與目的是什麼,又為何要做出奪人手套後還擦拭指紋這等讓人困惑不解的行為,便是該篇故事所鋪陳的複雜謎團。作者用了侵入者為了要掩蓋不該有的東西出現在現場之事實,來讓前述看似沒有脈絡的混亂狀態有個合理解釋,而這樣的構思讀來感覺還算新鮮有趣。

〈泥酔肌着引き裂き事件〉則是作者發揮想像力發揮得有點過頭的故事。立基在巧合與酒醒後失憶等條件上所形成的謎團事件,或許讀來就會感覺太偏向作者的恣意想像而不夠嚴謹。

2024年7月29日 星期一

ツミデミック

日本小說家一穂ミチ的作品,為171回2024年上半期直木賞的受賞作。犯罪加上疫情,是本書書名所點出的主題。雖然本書所收錄的6篇短篇小說,其敘事好像都有涉及犯罪與疫情,但坦白說,其並沒有呈現出一個具一致性的敘事基調或具連貫性的主題概念,也沒有建構出可彼此呼應與參照的敘事意義結構,而比較像是把6篇獨立且不同的短篇小說集結成冊出版而已。當然,這也可說是作者的想像力豐富,創作具相當多樣性與彈性,所以能運用犯罪與疫情這兩個敘事元素,就變化出不同題材、風格與類型的作品。只是對自己來說,在有些故事中疫情這個敘事元素被使用得有點勉強或刻意,進而讓自己不免想問,有必要硬是給這6篇短篇小說一個主題框架,然後還為此框架創造出一個詞彙來做為書名嗎?不過跳脫該不該把本書各篇故事放在一起的無謂探討,則或許更能感受閱讀單篇故事的樂趣。

讓讀者在一開始閱讀時,無法預想敘事情節會如何發展,甚至不知道這篇故事最後會變成靈異小說、驚悚小說、推理小說還是犯罪小說,或許就是作者在本書各篇故事中所展現的敘事功力。舉例來說,在〈さざなみドライブ〉中,一群僅知道彼此暱稱的人集結在一起要去做某件事情,雖然是可以猜到其是要去集體自殺的這個可能性,但卻無法預想接下來的敘事展開會是如何。當登場人物們所陳述的自殺動機是一個比一個荒謬,第一人稱敘事者甚至認為是其寫作導致了疫情發生,這場鬧劇會如何收場就更難被想像。最後出於一個扭曲而離奇到有點匪夷所思的惡意所進行的犯罪行為被及時阻止,讓登場人物們看到其尋死念頭的無謂與淺薄。讀完該篇故事後感覺,比起費力為其界定類型,不如就單純欣賞作者在其中所展現的想像力。

各篇故事的敘事展開並非線性而是迂迴曲線,不是先建好底座後再一層層疊上有脈絡相連的敘事元素,而是一再製造轉折,讓敘事給讀者一種不斷在斷裂、變調或跳躍的感覺。〈憐光〉一開始講述一個迷失自我的少女發現其是已死亡多年的鬼魂,然後在沒有人可以看見其形體的情況下,跟著高中時期的老師與友人前往老家拜訪,進而回憶起其並不被受父母疼愛的事實。而離開老家後,少女更進一步發現其當年是懷了老師的孩子,偷了家裡的錢想要私奔,卻被友人謀財害命,而友人之後卻一直妄想被少女鬼魂索命,所以要透過殺害老師來替少女報仇並尋求解脫。最後少女還是只能是個孤魂野鬼,連想要或能夠糾纏或作祟的對象都沒有。用短篇小說的篇幅來鋪陳出這樣一個一路不斷轉彎的敘事展開,要說是作者在賣弄其說故事的功力也不為過,而這句話是褒多於貶。

同樣地,〈違う羽の鳥〉講述一個生活過得不算好的青年,遇見長大後的中學女同學,兩人前往酒吧喝酒聊天,女同學把會讓人震驚的過往說得曖昧且充滿疑點,而像是喝到斷片的青年,醒來後卻發現昨夜可能只是一場夢。是遇到鬼還是只是幻想,青年跟讀者都無法得到答案。女同學為何會現身,說了過去卻又不說清楚是有何用意,這場遭遇對青年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或影響,這些疑問作者都無意說明,要讓讀者自行想像。

相較之下,〈ロマンス☆〉與〈特別縁故者〉則是敘事結構較不繁複、敘事展開較有脈絡的兩篇故事。在前者中,主角家庭生活的不順遂因為疫情而變得更嚴重,在路上偶遇天菜級外送員,便想著要靠叫外送來找到跳脫現實的出口,卻因此惹上了麻煩。後者則是講述惡意與善念的一念之間,失業的父親覬覦鄰居老先生藏在家中的錢財,被老先生看破手腳後卻又救了老先生一次,這一來一往之間,體現了人性的不完美與不純粹。

〈祝福の歌〉則是三條敘事軸線的交疊:懷孕高中生堅持要生下小孩、男子年過五十才得知母親其實是後母、以及不孕夫妻到烏克蘭找代理孕母卻因為戰爭而無法接回小孩等。敘事結構雖然繁複,但坦白說,讀來反而感覺有點平庸。

2024年7月25日 星期四

六色の蛹

日本推理小說家櫻田智也的作品。喜歡昆蟲的青年也是能洞察與撫慰人心的偵探,其透過理出眼前狀況的背後真相,來讓當事人免於被困在作繭自縛的情緒或想像裡。雖然不能說本書各篇故事所描述事件是不涉及惡意或死亡,甚至還是有登場人物被殺害,但或許因為這些事件都有時間的濾鏡在作用,且更多是涉及被現實之不可抗力所擺弄的人們,所以無可奈何的哀愁會遮掩人心的醜惡,不會直接刺激到讀者感官。作者或許是想不斷探索系列作品發展的可能性,所以嘗試不用犯罪情節來做為所描述謎團事件的核心,甚至不讓謎團事件牽連到犯罪。喜歡昆蟲的主角雖然還是因為尋找各類昆蟲而遭遇到不同事件,但本書各篇故事不僅逐漸減少或淡化對昆蟲的描述,更是讓主角比較像是在為人指點迷津,而不是在破案或解謎。

舉例來說,在〈赤の追憶〉中,花店的老闆娘在櫻花開的時節特別在店裡留了一束聖誕紅,是因為去年此時對一名少女做了承諾。老闆娘與其女兒就老闆娘該不該好好面對其身體健康可能有狀況一事,因為意見對立而有衝突,偶然走入花店的主角,除了幫助老闆娘確定少女今年應該不會依約前來的事實,以及聖誕紅應該要贈與的對象,也讓老闆娘透過看清楚另一對母女的境遇,重新檢視其與女兒的關係。該篇故事例示了本書各篇故事的敘事結構特徵,也就是多層疊合的敘事軸線,一層是登場人物己身所面臨的困擾,一層則是登場人物所遭遇或涉入的狀況。

而後作者再寫了〈緑の再会〉,其一方面是延續〈赤の追憶〉,說明之後花店老闆娘及其女兒的生活,另一方面又透過放入出現在本書其他篇章故事的敘事元素,來收束所鋪陳出的不同敘事軸線。前述操作讓本書通篇故事有了連貫性,並讓主角本身也彷彿透過遭遇這一連串事件而有所成長與獲得救贖。

從前述角度來看,或許〈白が揺れた〉的敘事是立下了本書故事的主要敘事軸線,然後由〈黄色い山〉接棒敘述,再讓〈緑の再会〉來收尾。主角參加一場狩獵活動,卻發生有獵人疑似被當成獵物誤殺的事件。多年前所發生的一起類似事件,真相未曾大白卻有無法證實的流言蜚語,而當年被懷疑是凶手的人也已經身亡。在狩獵活動的前一晚,登場人物在宴會中沒想太多就說出口的話,引發了其實有點虛無而淒涼的殺意,而後想把殺人偽裝成誤殺的凶手因為主角的抽絲剝繭而認罪,並在服刑期間因病過世。當時參與狩獵活動的重要人物辭世,其要求要跟其遺體一起火化的手工製作佛像,成為揭開多年前懸案真相的關鍵,也讓主角得以推理出當時多位登場人物的各有盤算。人有情緒與情感,會衝動或顧此失彼,也會多愁善感或感到遺憾,要說作者是在書寫主角解開謎團的過程,不如說作者是在書寫這樣複雜而細緻的人性情感。

在本書中比較獨立的兩篇故事是〈黒いレプリカ〉與〈青い音〉,雖然作者還是有點刻意地將這兩篇故事的敘事元素放入後續篇章故事的敘事中,但略顯勉強而沒有產生太大實質整合的作用。前者或許可以說是在本書中最有推理小說樣子的故事,因為在其中有人被殺且被棄屍,而凶手更是故弄玄虛地要透過製造假象來掩蓋真相。主角對於昆蟲的喜好已經大到,連與昆蟲有沾上一點邊的古文物都有興趣,所以其會參與整理考古文物的工作,並進而揭穿意圖讓被害人遺骨被當成無名屍處置的詭計。雖然不是敘事的重點,但如何劃出有價值文物與應處置之廢棄物的界線,是自己在閱讀時有被觸發的一個思考點。

〈青い音〉講的是情深緣淺的情感,以為只是一場露水姻緣,卻其實有著更深的牽掛與羈絆。人所以為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或許是因為有一些表達情感的訊號太過微弱或模糊而沒有被注意到,所以才會有如此的印象或認知,但或許人本來就很難無所不知,誤解或遺憾也是在所難免。

2024年7月14日 星期日

令和元年の人生ゲーム

日本小說家麻布競馬場的作品,目前為171回2024年上半期直木賞的候補作。瀏覽了一下讀者在amazon.co.jp上所發表的評論,其意見一如預期地呈現兩極化的毀譽參半。

要說作者採用了很新鮮且不受限於框架的敘事手法與結構,讓在本書故事各篇章中均有登場、某種意義上應為本書故事主角的人物,成為各篇章第一人稱敘事者所說故事的配角,是敘事者在一定距離外戴著有色眼鏡來觀察、不一定會經常描繪到的不明確形象,這樣的評價或許是有其立論基礎。然而,要說作者是偷工減料,只書寫可以或想要處理的敘事橋段或元素,並很偷懶與敷衍地,以留白或剪裁為名,放過許多細節不去說明或敘述,這樣的批判也是可以理解。作者所勾勒出的複數人物形象,其實不夠立體或鮮明,甚至會有缺乏差異性與辨識度不高等問題,但是這樣解析度不是很高、輪廓有點模糊的人物形象,卻又顯現了某種應該是作者最想突顯的特質,會讓人讀來感覺有所觸發甚至共鳴。

如果用比較嚴苛的標準來看,作者其實並沒有完整說好一個故事,不僅敘事展開有很多空白,鋪陳出伏筆卻沒有收束起來,敘事本身不像是在敘述事件,而更像是敘事者在就事件發表評論或感想。敘事者好像很多疑、很不安,所以需要一直找答案、求解釋,但是其所面對的人事物,其實硬要說的話,根本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所以其所做出的反省或思考,就很像只是在無病呻吟。然而,或許作者正是要去捕捉這樣無病呻吟的瞬間,去描繪一種無病呻吟變成傳染病、人人均無法免疫的社會現象。

自己因為本書為直木賞候補作而購入閱讀,但也因為書名與作者筆名而在閱讀之前便對本書有些偏見。不過自己在讀完之後,雖然對於作者的書寫過於只挑軟柿子而不願冒險或挑戰,讓本書故事的敘事不夠嚴謹與過於破碎這件事有微詞,但卻仍被作者想要剖析或針砭的社會現實,以及作者就該社會現實所提出的觀察與見解,觸發了一些省思。

當代或許可以說是一個解開束縛、唯一需要遵循的權威就是沒有唯一權威的自由時代。因此,工作不再是也不該是生活的全部,人應該自主追求其所界定的自我實現。只是,可以自由定義生活的意義與價值,並不必然會讓個體的生活變得有意義與價值。個體或許會在沒有被要求遵循權威的情況下,卻去找出一個權威來遵循,並把該權威所偏好的意義與價值當成其自主選擇的結果。又或者個體會像一隻變色龍,其實沒有自我主張而總是迎合他人或情境,在別人眼裡彷彿活得很獨立,但其實卻總是拾人牙慧,說出符合場面或別人期待的話。

而當代也是一個讓個體可以選擇要組合成什麼樣的群體來行動,或選擇要與他人形成什麼樣關係的時代。個體或許會索求他人的愛,想要人見人愛,所以總是在各種場合中擬態,變成他人期待在該場合中該有的樣子。個體卻也或許並不想或早已沒有能力去愛,所以當其在一個場合中已經得不到更多的愛,或看到在另一個場合可以有更多或更好的愛時,個體便可以輕易放棄既有的關係,沒有任何負擔或不捨地轉移陣地到下一個場合。

戀愛、友誼、婚姻、職場人際關係等,都不再只有一種模式或型態,甚至也不再是必要構築的關係,所以個體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卻也因此會有更多的欲求不滿,與更多可以爭取或甚至算計的空間。到頭來,個體或總是期待從別人身上得到什麼,可能是情誼、關注、愛意或認可,但是要付出什麼來換取,所換到的是否與所付出的是等價或物超所值,卻又只有個體能評估或衡量,同時也沒有能與他人校準成一致的度量衡存在。

閱讀本書故事或許能讓人去思考,在一個要人好好積極主動活出自我的時代裡,人會是多麼茫然、孤獨、逞強與自欺欺人的問題,雖然其敘事並沒有那麼有故事性,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2024年7月7日 星期日

ドクター・デスの再臨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自己越來越傾向認為作者的創作是重量不重質,而閱讀本書故事讓自己更進一步認知到,作者是如何在不花太多氣力去精雕細琢與還不至於淪落為粗製濫造之間求取平衡。

作者對於敘事題材的選擇與構思或還有相當堅持,一方面要與對社會現實之觀察與批判扯上關係,另一方面所鋪陳出的謎團事件背後真相要有出乎意料的多重翻轉。作者會整合一些素材,例如摘錄法規、判決、報導甚至史料等文件內容,來填充敘事與其所欲針砭之社會現實間的縫隙,增加敘事的知識含量。然後作者也會將出現在其其他作品的登場人物或敘事元素拉進當前作品中,製造並維護系列作品或關連作品間相互參照的世界觀。然而,在運用前述花招後,作者便會只是潦草馬虎地讓敘事展開急轉直下,用不是很充分的篇幅來收束所有的敘事軸線,在製造出與讀者預想或有所出入之結局的同時,相當程度地犧牲敘事結構的縝密度與敘事脈絡的細膩度,甚至讓敘事本身出現矛盾或無法自圓其說之處。

協助需要長期照護且無復原可能的病患安樂死,對病患及其家屬來說或許是種解脫,所以即使依據現行法令這樣的行為仍屬違法,但或會有醫護人員因其價值觀或信念而以身試法。曾經協助多人安樂死而被逮捕的「ドクター・デス」,出現模仿其犯案手法並收取高額報酬來助人安樂死的人,讓警方必須與其協商來換取可用資訊或線索。名為「JKギルド」的組織,看似是一場個人行動,誘導警方到其協助即將眼盲之畫家安樂死的現場來將其逮捕歸案,但實際上卻是一場集體設局,是要透過讓「ドクター・デス」假死來協助其逃到境外。作者書寫安樂死的道德爭議,並以這樣的爭議做為舞臺背景,在其上鋪陳出一重又一重的敘事翻轉。

然而對自己來說,作者的鋪陳不僅是不夠細緻,甚至是漏洞百出。舉例來說,主動接近警方、甚至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公務員,讓人不免起疑其行動別有目的。警方會答應讓「ドクター・デス」到現場去與嫌疑人溝通,更是讓人讀來感覺荒謬,因為在無法確定其是否能發揮作用的情況下,增加會讓現場出錯的變數只是魯莽而愚昧的行為。警方最後及時到機場阻止「ドクター・デス」逃亡,但「JKギルド」的計畫能夠被執行到差一步就成功的階段,只能說警方未免也太過配合,地下組織勢力突然變得很強大,以及有著蠻多能順水推舟的巧合。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描繪出的謎團事件,表面上看來是有一波三折、多重翻轉,但是細讀之後卻會發現,作者的描寫太過粗糙而敷衍,就像是為了趕工而犧牲了品質。

不過,只要不要太過在意前述瑕疵,自己在閱讀本書時還是有感受到其敘事所製造出的娛樂效果與戲劇張力。依循其所信奉的正義,勇於挑戰其認為是惡法的現行法律,並幫助他人選擇其生命該終結的時候,這樣的人其實還是會有私心,甚至會號召與組織信眾來遂行其意志。本書故事觸及這樣的人性陰暗面,對自己來說是讀來會感覺有趣的。

人活在社會群體之中,其生存狀態到底要劣化到什麼程度,才能被認為有自主選擇死亡的權利呢?要設定一套標準來判斷前述界線應如何被劃定,要盡量用可以被操作成客觀的技術性標準,並盡可能避免使用涉及主觀認定、有相當解釋空間的彈性原則,但是這樣的理想其實是顯現了,人類社會的運作總是存在著保守力量在拖住大膽嘗試改變的探索行動。社會群體需要維持秩序的規則,但是以規則之名去限制個體可做出的選擇或決定,要求個體無論如何都不能否決其存在的價值或意義,卻又無法提供足夠的資源或協助來讓個體克服其存在所面對的困難或問題,這樣的干預是否公平或有益?本書故事講述相信個體在其存在狀態劣化時有權利選擇死亡的醫護人員,用挑戰現行法律的作為來宣示其信念,這樣的敘事或許著重在透過描述前述作為本身來製造戲劇張力,但嵌在敘事背景中的前述爭議,還是可以觸發讀者的思考。

2024年7月1日 星期一

クスノキの女神

日本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要說作者在本書故事中鋪陳出什麼樣複雜難解或讓人想像不到的謎團事件,好像並非如此。要說作者描繪出非常觸動人心或賺人熱淚的人性情感,則好像作者著實展現了讓部分讀者認同甚至激賞的寫作功力,但是卻沒有對上自己的頻率。

一棵能讓人寄託其記憶與意念、而後傳遞給其血親的樹,負責管理這個神奇力量之應用的家族是阿姨與外甥,阿姨的輕度認知障礙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實際負責管理的外甥則還在摸索神奇力量的可能性。為了幫助因為腦瘤而有記憶障礙的少年,外甥運用神奇力量來讓少年已經離異的父母,體驗男童很想要再吃一次的大福口味,並在理解男童內心真意的同時,嘗試親手做出男童記憶中的大福。男子侵入被害人住宅想要拿回其賣給對方的面罩,卻因為被害人被襲擊受傷且現金被拿走,所以被認為涉嫌犯下強盜致傷,但男子否認犯行。男子巧合地在原本預約寄託意念的人突然送急診時進入到神奇力量可以發揮的領域,這讓身為阿姨友人之男子母親,可以得知男子是否真的有涉案,以及在案發現場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樹的神奇力量可以如何有創意地被使用、強盜致傷事件的真相、少年記憶中的大福口味為何會如此特別等比較像是推理小說會處理到、可以發展成謎團事件的素材,感覺在本書故事中並沒有被當成重點來加工或鑄造。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的敘事焦點反而是放在描寫,應該是對生活沒有期待的人們,如何找到存在的意義或價值。從前述操作來看,作者的創作或許完全不受限文體或常識,而是運用完全是想像出來之奇幻小說敘事元素去書寫,人在面對病痛、現實壓力、經濟負擔等生活的困頓與不順遂時,如何找出安身立命的可能性。本書故事的登場人物們有各自的問題,因緣際會地有了交集,然後再走出各自的路,而體現在敘事結構上,本書故事並不是線性地在敘述一起事件的發生與結束,而是像在織網般地在書寫,登場人物們的交集與相互影響。

因為母親生病而面臨生計問題的女高中生,帶著弟妹來表達想要寄賣其手製創作詩集的想法,而外甥在明知不會有人買的情況下答應幫忙,甚至後來還收購詩集來贈閱。女高中生也透過與成年人約會來賺錢,並在客戶動了邪念把其帶回家後,動手打傷客人,還起了貪念拿走客人家中現金。因為各種緣由而知情的登場人物們,選擇不揭開真相,但鍥而不捨辦案的警察還是積極調查,最後女高中生坦承其所犯下過錯。女高中生其實是有文采的,或許因為其承受與一般人不同層次與性質的生活壓力,所以鍛鍊出相當豐富的想像力與創造力,也因此可以與有記憶障礙的少年合作創作繪本,藉以找到人生往前邁進的一條道路。

少年的腦部病變讓其來日無多,一睡醒就會忘記所有事情,讓其根本無法過上普通生活。無法為這樣的存在找到任何意義或價值的少年,因為星際大戰電影相關話題而與外甥結緣,進而發現透過與女高中生合作創作,可以為其生活增添不同色彩。兩人經過一番苦惱後決定的繪本結局是傳達要活在當下才能走向未來的想法,闡述一直想方設法要窺見未來的人,會發現活到了未來,其還是在想方設法窺見更遠的未來,因為其忽略了只有在當下做了什麼,才會有未來被創造出來。不過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活,對未來感到焦慮並無助於讓未來成形,因為現在做了什麼才是形成未來的基礎。

只可惜這樣展現作者想像力的敘事情節,即使被敘述得節奏明快、架構工整,卻還是讓自己讀來感覺有點清淡平庸,原因是自己對於登場人物們所身處的現實與所採取的行動沒有太多共鳴。

2024年6月26日 星期三

すみせごの贄

日本小說家澤村伊智「比嘉姉妹シリーズ」的短篇小說集,收錄6篇作品。自己很少閱讀靈異小說,對於該如何評價靈異小說也是從個人的喜好出發,比較重視敘事情節是否理路分明、結構完整,對於驚悚或懸疑的氛圍是否有被營造出來比較不在意,而如果敘事能夠觸及對社會現實的觀察或甚至針砭,則會讓自己讀來感覺更有趣。或許自己對於有放不下之執念或怨念的鬼魂與幽靈、在特定地方作祟而變成鄉野傳說的妖怪等,可能有先入為主的成見,認為這樣的敘事元素是不太容易被用來變出什麼新花樣,而靈異小說也因此沒有太多求新求變的空間。

同樣是自己主觀而偏頗的認知,靈異小說相較於推理小說,在鋪陳出謎團事件後可以只描述事件的結束而不用讓事件被解決,可以只對事件提出解釋,但不用闡述如何用證據去支持推論與反駁其他可能。因此,對自己來說,在閱讀靈異小說時,或許會聚焦在作者就其所鋪陳事件提出怎麼樣的解釋,以及在這樣的解釋中體現了什麼樣的人性情感。

有時候,作者雖然好像在敘述一場靈異現象,但到最後會發現,作者其實寫的是一場人禍,而靈異現象可能只是一個偽裝,或者是被人禍所牽扯出來的突發狀況。書名同名作講述一個名廚開設料理教室,經營狀況每下愈況,最後連名廚本人也行蹤不明。緊急來代課的料理研究家,在聽了幾名學生說明其所遭遇的靈異現象後,直接點破名廚女兒的謊言,指出女兒並非什麼都不會而依附著名廚父親生活,其反而是在名廚失去味覺後一肩扛起維持料理教室運作的責任,甚至殺害已無法做出任何貢獻的父親。因為持續活在謊言裡而導致性格扭曲的女兒,到底出自什麼樣的情感殺害讓其活在謊言裡的父親,是否可以簡單地被歸因為著魔,作者沒有深究,但讀者卻可以有不同想像。

另一場人禍則是被描述在〈たなわれしょうき〉中。帶著總編輯的小孩前往山中村落採訪的記者,遭遇到好像是妖魔鬼怪作祟的意外事件,但之後卻發現,這其實是同樣在村裡採訪的前輩記者所搞的鬼,目的是要打擊後生晚輩記者的事業發展。之後前輩記者被發現陳屍在村落附近的山林裡,遺體有多處損傷,而這是單純意外,還是幽靈所為,恐怕是無從查證。是否會有幽靈在夜半時分來向其生前的加害者索命,或許很難斬釘截鐵給出答案,但是人心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則或許是人在成長過程中會學到的教訓。

人心會有惡意,所以會有霸凌行為,會不能對別人的錯有所包容,反而是做出更過分、超出比例原則的處置。在〈戸栗魅姫の仕事〉中,曾經是一個演員、其實沒有任何超能力的假靈媒,到一間被傳說會有人在其中找不到路出去的溫泉旅館,遇到了宣稱其迷了路的小女孩,而後發現這個小女孩曾經故意說謊指錯路來讓多人葬身火窟,同時也是讓溫泉旅館變成迷宮的元凶。人會說謊不一定是出自惡意,有時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而排擠說謊者、不讓其有機會解釋或改變的集體行動,或許才是更惡質的行為。

每週二晚上都會來買咖喱飯的奇妙客人,被推論出並非人類而是幽靈,店家更拿這件事來宣傳。〈火曜夕方の客〉將前述會在固定時間買咖喱飯的幽靈,描寫成因為放不下一息尚存之小弟而讓其魂魄殘存在人間的姊妹,其為了讓小弟活下去而冒險。被不負責任的雙親所遺棄,姊妹無法存活,也只能勉強讓小弟苟延殘喘,而對此毫不知情也不關心的店家,只想把所遇到的靈異現象拿來做宣傳,最後也因此付出代價。留在人間作祟是情有可原,變成幽靈的姊妹所對抗的是加害在其身上的大人們的自私。

相較起來,〈くろがねのわざ〉與〈とこよだけ〉或許就是以個人主觀標準來看,讀來感覺較沒有那麼有趣的作品。即使有觸及一些有趣的敘事元素,像是描寫一部電影作品隨著時間流逝而被遺忘等,但或許因為其敘事還是偏重在描述靈異事件上,就比較不能觸發自己的想像或思考。

2024年6月17日 星期一

女と男、そして殺し屋

日本推理小說家石持浅海的作品。作者嘗試跳脫推理小說模組化與制式化的窠臼,在一定要有屍體與凶手的本格推理小說,以及著重解決日常生活之謎的變形推理小說之間,走出第三條路。一方面作者描繪拿人錢財、替人殺人的殺手,並賦予其不同於一般對殺手之刻板印象的形象,像是中年婦女、看起來就像普通人的經營顧問等,然後再讓其在每篇故事中都實際下手殺人,所以會有屍體也有凶手,而非只是在描寫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異常或光怪陸離。另一方面作者又明說實際殺人的凶手只是拿錢辦事,與被害人無冤無仇也無瓜葛,殺人時更沒有用什麼詭計來擺脫嫌疑,因為其本來就不會被懷疑,所以需要被推理的並非推理小說的典型謎團,即兇手是誰、如何與為何殺人,而是誰來委託殺人、為何要買凶殺人等謎團。

在本書各篇故事中登場的殺手們,對於誰會買凶殺人有一套理論。當然這套理論是出自作者之手的虛構,有點像是讓殺手及其友人們在本書各篇故事中要進行推理時,有可以依循的特殊設定,並讓其推理可以自成一格卻又有邏輯與脈絡。這個理論是,如果人是出於要報仇雪恨而想殺人,則人會親自動手,因為這樣才能消弭其怨念;會花大錢來買凶殺人的人,就是那個會因為其委託殺害之目標對象死亡而獲得利益,或因為目標對象存活而有所損失的人,如此一來其才需要借刀殺人,不會因為實際涉案而無法享受被害人死亡所帶來的效益。

因為前述奇特而新鮮的設定,本書各篇故事都是在描述一種不太貼近現實而傾向是抽象之純想像產物的殺人動機。

舉例來說,在〈遠くで殺して〉中,殺手受委託要殺害的是一對姊妹中的姊姊,其前夫現在是妹夫,而之所以會離婚乃是因為妹妹懷孕,但小孩出生後姊姊還幫忙照顧。委託人希望姊姊能夠在遠離姊姊或妹妹住所之地方被殺害,而這樣的條件更增加了殺手猜想出委託人身分的難度。雖然原則上殺手是不需要也不適合知道委託人的身分或殺人動機,但是殺手及其友人們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地嘗試推敲出委託人的身分。當殺手在下手殺害姊姊時發現其隨身攜帶六角扳手,才拼湊出事件全貌,原來姊姊一直在照顧小孩時刻意增加小孩發生意外的風險,而姊妹的母親在知情後,找出能阻止姊姊又能不讓妹妹有陰影的方法。

而這樣因為扭曲的家庭關係而衍生出來的委託殺人動機,也出現在〈ペアルック〉中。與哥哥相依為命長大的妹妹,與哥哥的好友交往,並且會幫不在乎穿搭的男友,挑選會跟哥哥穿著像是隊服的衣服。當殺手受委託要殺害男友時,其與哥哥像是情侶裝一樣的穿著引起殺手的好奇,並進而推敲出委託人是妹妹,其對哥哥有占有欲,而做為替代品的男友,在哥哥有論及婚嫁的女友後,已經沒有作用,而殺了男友還可以推遲甚至阻止哥哥結婚。前述兩篇故事所描述的委託殺人動機,雖然都自有其論理脈絡,但坦白說,讀來感覺有趣是有趣,但是有點流於太過妄想。

不過作者也不是完全沒有構思出比較貼近現實的委託殺人動機。〈父の形見〉講述繼承父親販賣有機農產品之事業的男子,發現父親得力助手的死亡其實是父親買凶殺人的結果,因為助手發現父親販賣假的有機農產品給新興宗教團體,而意圖要揭發真相的助手,其存在對父親來說就是會帶來麻煩。

〈二人の標的〉則是講述一個非常有想像力、甚至接近妄想、但也很有趣的委託殺人動機。殺手接受委託是要從兩個直播主中選擇一人殺害,而委託人是兩人其中一人,其想透過這樣的委託來擺脫罪惡感,因為不是其最後被殺,以死謝罪,就是另外一個人以死負責,而其就可以卸下心中大石。

篇幅最長的書名同名作,讓原本在本書中交錯登場的一男一女殺手,透過各自受託但卻相互牽連的委託殺人,間接猜想到彼此的存在。作者有巧思地構思出繁複的敘事結構,也增加所描述之委託殺人動機的複雜度,但也因此讓敘事有了節奏不夠明快的瑕疵。

噓があふれた世界で

集結7位日本小說家以網路世界相關題材為基底所創作之短篇小說的作品,其中結城真一郎的〈ヤリモク〉已收錄在其作品《#真相をお話しします》中,所以是自己是第二次閱讀。或許本書書名所要傳達的意義是,在網路世界中,虛構、捏造、粉飾、偽裝等行為都能被更自由與不受限地執行,不只說謊變得容易、謊言流動的速度更快、幅員更廣,更重要的是人變得越來越難分辨真假,甚至容易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小說家們挑戰去書寫這樣的當代社會現實,用其選擇的人物與情境設定來表達其觀察、剖析甚至是針砭。美其名是競演,但當讀者有比較就會分高下,而挑選作品的標準不明,每個小說家是否都拿出真本事或被選出其真本事也是不明時,這是否是一場公平競爭,是否有部分作品是拿來湊數的,或許個別讀者自有心證。

如果用比較粗略的方式來分類,則大前粟生的〈まぶしさと悪意〉與佐原ひかり的〈あなたに見合う神さまを〉講述的都是經營網路影音頻道會如何影響高中生的生活。

前者描述一個女高中生因為上傳具創意與特色的自製短影片而爆紅,其不僅因此成為校園風雲人物,有眾多粉絲,甚至成為學校招生的活招牌。然而,當女高中生的創作遇到瓶頸,其面對的卻是身邊有人想出名想到不惜對其造成傷害,甚至讓其老師因為動手打人而被解僱。後者則是描述一名男高中生活得自我,不隱藏其對特定YouTuber的喜愛,甚至上傳模仿其舞蹈的影片。男高中生的女同學透過協助拍攝影片,逃避其自身面對壓迫卻畏懼反抗的現實。現代科技大大降低了製作與傳播影片的難度,讓每個人都有在網路世界爆紅的可能,但這樣的自由是可以是一種賦權,也可能會是一把害人害己的利刃,其是好是壞其實端看使用者對工具的掌握度以及是否分得清虛實,雖然這往往並非易事。

把靈異現象放入網路世界中,新名智的〈霊感インテグレーション〉與杉井光的〈君がため春の野に〉都是在講述已經過世之人卻還在用其帳號傳訊息的詭異狀況。對自己來說,後者相較於前者是讀來感覺較為有趣,因為後者的敘事情節較貼近現實。前者讓已經離職的程式設計師成為靈異現象發生的幕後黑手,而其動機是不滿其所完成的APP產品受到玷污,被拿來濫用於造謠中傷等行為。後者則是敘述身邊的人盜用死者的帳號密碼,目的是為了要利用釣魚網頁來從死者之未亡人身上詐騙金錢。人在網路上的存在或許就是一個帳號,而這個帳號雖然可以被刪除,但是其意義卻跟人在現實生活中的死亡大相逕庭。帳號可以被盜用,所以身分可以被取而代之,虛擬不再是分身而是與現實脫節的空殼,進而有被寄生的風險。

浅倉秋成的〈かわうそをかぶる〉是自己有所期待但讀完卻感覺有點失望的作品。作者的構想是有想法與創意的,但在其被落實成敘事時卻有點走得太偏也走得不夠穩健,所以就變成一篇敘事結構有點鬆散、筆觸不夠細緻的短篇小說。為了能不只是虛擬偶像的聲優而能真正與虛擬偶像合而為一,故事主角必須放棄在真實世界中的生活,捨棄真實姓名與身分,不僅不能談戀愛,甚至還要保持處子之身。瘋狂粉絲殺害了與主角正在偷偷交往的音樂人,而主角召開直播記者會否認交往,更口出惡言痛罵凶手。看來像是宣洩情緒與表現自我,主角在記者會上的表現讓其事業更有發展,但其也因此被困在虛擬偶像的虛構設定中,無法掙脫也無路可逃。對自己來說,作者可惜沒有把前述題材處理好,所寫出的敘事少了些深度、多了些雜亂。

自己比較喜歡的作品是石田夏穂的〈タイムシートを吹かせ〉,雖然其並非在探討網路世界課題,而是以詼諧幽默的方式來描寫世代差異。敘事節奏明快、敘事結構工整,讓上一輩的固執與守舊以及年輕一輩的心有怨念與狡獪,都被描繪得生動而有趣。

2024年6月15日 星期六

ある閉ざされた雪の山荘で

日本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本書被翻拍成電影並已在今年一月上映,而自己好奇為何在1992年出版的本書會在時隔多年後被拿出來翻拍,便購入文庫版來閱讀。雖然本書故事的結局好像是被說成會讓人讀完感到意外與驚訝,但自己在讀完後,卻很武斷而偏頗地認為,不論是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製造出的「三重構造」或「叙述トリック」,都比較像是其在寫作生涯初期的一種試探或實驗,是其對於本格推理小說這個文體的一種挑戰或戲謔,而這樣的創作企圖心,並沒有被足夠完整地實踐,進而讓作者寫出一部有趣推理小說。簡而言之,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的敘事情節有些單薄,敘事節奏也有點拖泥帶水,謎團事件的發展不夠懸疑,而隱藏其後的人性情感又好像是在複製某種肥皂劇的套路。

不過,如果從作者的創作企圖心本身來看,則或許作者的發想並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創意或不有趣。作者企圖拿被用到浮濫的推理小說設定來遊玩與嘲弄,把一群人因緣際會地被困在一個密閉空間中、在與外界斷絕聯繫的情況下發生殺人事件這樣一個敘事情節,轉化成一場與現實脫節的舞臺劇。本書故事一開始,登場人物們接獲指示,要在明明沒有下雪的現實中,表現得像是因為暴風雪而被困在山裡的民宿中,然後當有登場人物在民宿中失蹤時,又要表現成發現那個人的屍體,並嘗試從限定範圍的嫌疑人中推理出誰是凶手。將本格推理小說的經典設定,即在密閉空間中有人不明所以地被殺害,轉化成更不貼近現實、憑空想像出來的表演,這樣的「致敬」,不能說沒有一絲嘲諷經典設定的落入窠臼、荒謬與不切實際。

當然,作者不會只操弄經典設定來製造戲謔效果,其還是得要讓敘事繼續展開並有所轉折。於是,在明明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設定被殺害的登場人物躲藏,而該名登場人物又應該不會離開的情況下,這場拙劣模仿推理小說經典設定的荒謬劇,演來就會有點荒腔走板。而後一些蛛絲馬跡又讓「倖存」的登場人物們開始懷疑是否真有殺人案件發生,只是同樣地,屍體也還是遍尋不著。當其中一名算是外來客的登場人物,看穿了發生在其他登場人物之間的感情糾葛後,這名登場人物便扮演起偵探的角色,指出「真實」發生的殺人事件,其實是「凶手」與「死者」的合作演出,而當初的表演設定其實是個虛構,是幕後黑手捏造出來讓「凶手」可以真正動手殺人的布局。

本書故事敘事的「三重構造」是,在幕後黑手所構思出來之假戲真做的陰謀上,讓真做變成演給幕後黑手看的假戲。雖然這樣結構複雜的情節轉折,應該會是作者展現創意的亮點,但是將之實際寫成小說,卻讓自己讀來感覺牽強而無趣。

或許作者想要嘲諷,把一群人關在密閉空間中,就會有人基於不為人知的動機而殺人,這樣用經典設定所發展出的敘事其實有點荒謬而廉價,但是一直在虛虛實實之間翻轉,也不會讓經典設定的故弄玄虛變得更有重量或層次。經典設定之所以被用到浮濫但卻還能勉強擠出一點剩餘價值,或許是因為每個人都藏有秘密或各懷鬼胎,這樣的敘事基調本身就有其吸引人的地方。當作者所構思出的秘密本身,要想像力又不夠天馬行空,要貼近現實又沒有可讓讀者產生共鳴的情感展現時,即使作者讓敘事情節展開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也無法讓敘事情節本身變得有趣。

作者還用了一個以文字敘述來誤導讀者的技巧。一開始作者讓讀者以為,本書故事的情節展開是,由之後成為偵探之登場人物的第一人稱視角,以及由全知敘事者的第三人稱視角,交錯著進行敘事,但是之後卻很突然地揭露,原以為是第三人稱的視角,其實是幕後黑手在講述其所窺視到的一切。這樣的技巧考驗著讀者是否夠有用心去觀察,第三人稱視角之敘事其實沒那麼全知與無死角。只是這樣的技巧,說實話只是作者在炫技,無助於讓本書故事變得有趣。

2024年6月13日 星期四

傲慢と善良

日本推理小說家辻村深月的作品。得知本書被翻拍成電影,感到好奇的自己決定購入文庫版來閱讀。讀完本書後感覺,作者在推理小說這個文體的疆界上,透過越界到其他文體的領土來開疆拓土,並將從不同文體所擷取而來的敘事元素,滲透到為寫作推理小說而創作出的謎團事件中,達到一種反客為主的效果,進而讓本書故事的推理小說色彩變淡,卻多了人性情感與社會現實的觀察與剖析。作者所選擇描繪出的人物像,雖然不能說沒有其過度誇飾或加油添醋之處,但是在這個鮮明但有點過於極端的形象中,還是有一些可以與現實對照之處,可以觸動省思與體悟。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內容是探討婚姻與家庭之於人生有何意義或價值的社會觀察,其並沒有著墨太多愛情,所書寫謎團事件其實並不太懸疑或複雜,甚至可以說只是用來觸發登場人物去正視與省思前述課題而已。

年屆不惑、繼承父業、經營進口啤酒之小型貿易公司的男主角,在沒有太強烈想結婚之念頭的情況下,錯過了一些機會,最後終於找到論及婚嫁的對象。男主角的未婚妻有天突然向男主角求援,表示其被跟蹤狂所騷擾,而後更進一步人間蒸發,讓男主角懷疑是否是跟蹤狂對未婚妻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男主角展開調查,逐漸碰觸到未婚妻被父母完全操控的過去,不論是升學、就業還是相親,未婚妻幾乎都是遵從母親的意見與選擇,沒有自我意識,也不多做反抗。這樣被從小過度保護的子女,是父母以擔憂或管教為由、行全面控制之實的人偶,在本書故事中被界定成「善良」,因為他們不會把自我放在最前面,會因為不希望別人失望而順從,同時也因為都走在別人鋪設好的道路上,所以樂得輕鬆。

另一方面,總是投射己身的價值觀在別人身上,用所信任的度量衡來丈量別人的價值,這樣的人被界定為「傲慢」,因為其不會換個立場思考,只會劃清與非我族類之間的界線,甚至會批判、鄙夷或排擠那些非我族類。人的形形色色不會讓人活得更自由自在,反而讓人會明確地畫地自限,甚至形成敵我意識。「善良」與「傲慢」是對比,但非涇渭分明的區隔。未婚妻不想違抗父母而事事順從,卻其實也將其從父母處所內化的價值觀,以及將其自我評價,投射到他人身上,藉以達到自我保護的效果。然而,未婚妻懷疑其是否真的為男主角所愛,所以在男主角女性友人說其只是男主角湊合著結婚的對象,並批評其透過說出有跟蹤狂的謊言來逼婚時,便興起逃離一切的念頭。參加協助震災後復原相關工作的社會企業,未婚妻其實並非有著什麼理想或理念,而是想要透過與過往不同的生活方式來找出消弭自我懷疑的方法。

本書故事第二部,描述未婚妻逃到震災後重建區,一邊從事清洗照片與繪製地圖等工作,一邊審視過往參加相親、想要談戀愛與找到結婚對象均沒有結果之經歷,對自己來說,相較於第一部,描述男主角透過追查跟蹤狂是誰來重新認識未婚妻,讀來是感覺有點內容貧瘠與拖泥帶水。未婚妻透過檢視與反省過往,看清以為搬出老家到東京一個人生活,就是一種獨立與找到自我,這樣的想法是如何天真,因為逃出父母掌控,並不等於就能找到自我。從全面依賴父母並受其控制,到積極找到一個可依賴的老公,其實並沒有真正獨立,更沒有實質改變什麼。只是,未婚妻的故步自封與透過放棄自我來尋求安逸,經過參與震災後復原工作就能有所改變,這其中的心境變化,作者寫得有點一廂情願,自己讀來則感覺有點牽強。

在本書故事中,自己覺得被描寫得較細緻而深入的內容是,未婚妻及其父母如何活在其狹隘的世界中,為了維持這個世界運作不受質疑與挑戰,如何執著於抓住與困住彼此,杜絕一切改變的可能。只是事與願違的是,未婚妻並不能如父母期待地走上父母為其鋪設的路,所以必須在認清現實後另闢蹊徑。

2024年6月8日 星期六

変な家

日本小說家雨穴的作品。本書故事被翻拍成電影,已經上映且票房不差。自己所購入閱讀的版本是有「映画化オビ」的文庫版,而文庫版有追加收錄以登場人物名義發表之「文庫版あとがき」。書後簡介將作者描述為「インターネットを中心に活動するホラー作家」,同時也是ウェブライター與YouTuber。在「映画化オビ」上印有「2023年最も売れた小説」、「80万部突破」等文句。

之所以列出上述資訊的原因,乃是因為自己在閱讀本書時,對於其文本型態是否能被或應被界定為小說這件事有相當質疑。本書幾乎大部分的篇幅都是用類似劇本的格式,書寫登場人物之間的對話,而對於故事發生場景的景物、氛圍或狀態,登場人物的外貌、性格或情感,以及登場人物所採取行動等,則可以說是沒有什麼著墨。

當然,這樣的書寫會有敘事展開節奏明快、敘事架構簡潔無枝節等優點,似乎是很符合網路世代的閱讀習慣或閱讀能力。然而,小說創作不只是一個把故事說出來的活動而已,對自己來說,其應該還包括探索用文字描述人事物的各種可能,追求更細膩精緻的描述以及更能引人入勝的敘事手法。作者在本書中或許可以說是根本沒有嘗試要去雕琢文字,沒有想要提出什麼社會觀察或人性剖析,更沒有想要實踐什麼文以載道的理念。作者就只是一直在製造敘事情節轉折,嘗試要語不驚人死不休,讓讀者不知道故事接下來會如何發展。

若不用或許已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觀念來要求作者,並將其寫作當成是不墨守成規、勇於創新的表現,則或許可以嘗試讓本書故事不規則、不太有脈絡可尋的敘事展開,帶來放鬆而不用多思考、以娛樂性優先的閱讀體驗。本書故事或可說是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透過描述一些異常或偏激的心理與行為,來刺激讀者的感官,讓讀者感覺驚奇甚至驚悚。因為不是本格推理小說而是在講述怪談的恐怖小說,所以作者沒有被強求要在敘事展開中鋪陳出可以指向真相的線索,而被允許可以讓事件順勢發展,利害關係人可以隨時與隨興提供證詞,甚至在本書故事最後可以很刻意做作地製造出一個開放式結局,讓謎團彷彿是懸而未決。閱讀本書其實就像是看一齣節奏輕快、內容雖然無法預想但不沉重、不複雜也不寫實的戲,作者不做任何文字敘述的精煉,僅提供必要資訊來讓讀者想像出畫質可能不是太好的畫面。

職業為設計師、興趣是閱讀恐怖小說與推理小說的登場人物,從房屋隔間的平面圖看出蹊蹺,指出可能存在隱藏通道與用來限制特定人物行動的房間,並進而推論出這樣布局特殊的房屋,應該是專門設計來殺人的場地。曾經是地方望族的一員,被騙相信會生出畸形兒的原因是因為受到來自親族的詛咒,所以要殺害同親族成員來破除詛咒。前述執念一代傳一代並束縛著後代,讓其配偶必須想方設法幫助其擺脫束縛,甚至付出代價。事件的樣貌一再轉變,一開始是一間隔間讓人覺得有問題的房子,而後是沒有左手的遺體被發現,再來是另一間同樣隔間有問題的房子以及另一具沒有左手的遺體,接著隱藏真實身分的人物登場,並在其真實身分被揭穿後,讓一個被偏執想法所束縛而導致悲劇發生的家族曝光。而前述敘事的展開,是原本沒被注意到的資訊被慧眼獨具的人所察覺,是塵封的記憶被喚醒,也是巧合與偶然的連鎖。

然而,這樣的敘事展開,雖然因為無法預料而讀來或會感覺有趣,但是其脈絡未被鋪陳清楚,牽涉其中的登場人物們沒有被描繪得立體或有實在感,其所描述事件的發生與進展在因果關係上有漏洞等,都讓自己在閱讀本書故事的敘事情節時,有種做工不夠細緻的感覺。或許就像是一部短影片,本書故事讓網路世代的讀者可以快速被娛樂,但不適合被細細品味。

2024年6月3日 星期一

不夜島(ナイトランド)

日本推理小說家荻堂顕的作品,為2024年第77回日本推理作家協会賞長編および連作短編集部門共同受賞作。作者強大的創作企圖心展現在其挪用特定而明確的歷史時空背景,即在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投降、國民政府播遷來臺後的琉球與臺灣,並加入高純度的科幻敘事元素,讓通篇故事變成想像力爆發的高度虛構,同時又與其所挪用的歷史時空背景有所連結。作者使用在科幻小說中已被用到有點浮濫的cyborg概念,將之與政治操弄、政權集中、集體意識控制、工具化人民等對人類社會的恐怖想像做結合,然後加入走私、地下社會、各懷鬼胎的軍人、間諜與警察等在冒險小說中常見的敘事元素,讓本書故事讀來感覺像是用不見得多特別但多種多樣之食材所翻炒出的一道創意料理。而本書故事之所以會讓人讀來感覺新鮮而獨特,作者所挪用的歷史時空背景應該發揮了相當作用。

然而,作者筆下的蔣中正時期臺灣,雖然因為有很多的描寫是作者的虛構與創作,所以或許不該用太高的標準來檢視,但是對不算經歷過當時卻也是在臺灣虛長了50個年歲的自己來說,還是讀來會忍不住有種這裡不對勁與這裡不是這樣的感覺。特別是作者描述了一些基隆在地的街景與地理方位,而很明顯地,作者就是把現在的狀況套進當時的時空中,對從出生到現在戶籍地都是基隆的自己來說,就會讀來有種熟悉但又有點不舒服到想雞蛋裡挑骨頭的感覺。不過,既然出版社在書後所附聲明中都說,本書是虛構作品,即使有與真實歷史人物同名的登場人物,但是內容與史實並無關聯,那麼就敘事的細節進行勘誤,或許便只是一件干擾自己閱讀的無意義舉動。

本書故事的主角表面上是一個在琉球成功發展走私事業的臺灣人,但實際上其是被美國女軍官用義肢與電腦改造過、被剝奪記憶與假造身分的工具人。或許是被植入的程式在作用,主角一直認定其只是在執行女軍官所指派的任務,雖然其與女軍官有交換條件,但在被設定不能傷害女軍官以及置換肉體的機械有使用壽命等狀況下,很難期待主角不會被過河拆橋。主角雖被電腦化但沒有被洗腦,仍保有相當自由意志,所以其會反省其殺害了不該殺害的人,也能夠在最後關頭想出方法來規避設定,打敗掌控其命運的女軍官。

主角接受指令去調查一種可以植入被電腦化之人類腦中並操弄其意識的程式,發現這個程式被臺灣國民黨政府用來改造政治異議人士,改變其意識與性格,成為國家機器的忠實奴僕。美國女軍官要取得前述程式的目的是,想要將之進一步開發成可以讓非白人種族傾慕與順從白人種族的程式,進而創造出白人獨尊的世界秩序。前述程式的原始版本是用來讓人信奉共產主義,但是其尚未進化完全的方法是填鴨式教育,透過灌輸教條來達到洗腦效果。要操弄人心,要剝奪個體意志來形成服從的群體,或可強硬地灌輸制式的意識形態,也可讓個體心悅誠服地遵從強者的指令,但兩者是層次完全不同的手段。本書故事所描繪前述惡意程式的進化史,或許也體現了,想要透過操縱他人心智來成就個人野心或奪取利益的惡人,會從過去的惡意中學習,讓惡意再升級,並選擇更卑劣與讓人更難以抵抗的手段。

透過描繪跨越國界之冒險行動的敘事,作者或許想要探究,個人做為行為主體,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能夠展現其主體性的問題。當小島因為走私猖獗而興盛,此時居民該是順應局勢來同流合污,還是該堅持信念來阻止家鄉繼續沈淪?然而,所謂的信念,有多少成分是被教育或甚至被灌輸,有多少成分是人云亦云,又有多少成分是個人自主的選擇?

然而,前述讀後感或許有些是自己過度解讀、硬是要穿鑿附會的結果。而會如此做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本書故事看似華麗繁複、體現豐富想像力的敘事,其實讀來並沒有感受到符合期待的趣味性。

2024年5月19日 星期日

少女が最後に見た蛍

日本推理小說家天祢涼「仲田シリーズ」第4部作品,其中收錄之〈十七歳の目撃〉為2024年第77回日本推理作家協会賞短編部門候補作。自己過去讀過同系列的部分作品,但就其內容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原因除了是自己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以外,對於描述存在社會現實中之悲慘與不幸的敘事,除非是從很獨特的角度切入或踏入還沒有什麼人關注的領域,否則很可能會彈性疲乏,讀完後稀薄的感覺不久後就會風化。不過,雖然不能確定這次記憶的保存期限有多長,但是至少在閱讀完本書後,是有一些想像與省思被觸發出來。可能是因為作者在本書各篇故事中,很克制地不把校園霸凌事件寫得那麼灑狗血或殘暴,但嘗試著將其所描述事件拉出一個景深與層次,進而讓讀者有更多選擇,可以去窺探敘事內容的不同面向。

舉例來說,〈十七歳の目撃〉講述一個用用功唸書來躲避複雜而麻煩之人際關係的高中生,目擊了在學校主導霸凌的同學,夜裡搶奪他人財物的行為。一方面是受到威脅,一方面也是不想招惹是非,高中生選擇矢口否認其有看到什麼,即使面對警察也是如此。然而,看著在學校被霸凌之受害者的處境,未來想要成為律師的高中生,不願意承認其目擊搶案發生經過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想要等到犯案同學年滿十八歲、會被追究更大責任後,讓其受到更重的懲罰。看穿這個心思的主角,透過謊稱犯案同學已滿十八歲來讓高中生鬆口,但隨後馬上坦承說謊,並告知高中生,其證詞可以拯救被搶的受害者以及阻止同學一錯再錯。或許重重懲罰犯罪者可以大快人心,但是讓所有被案件牽連到的人都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救贖,或許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生活安全課における仲田先輩の日常〉講述在商店想要偷巧克力的小學生,雖然宣稱是想要藉此見到跟遊戲人物相似的主角,但其實是因為在家中被對健康有所偏執的父親限制飲食,卻又很想吃巧克力才會犯錯。然而,做為一名身材嬌小的女性,主角在以男性為主流的職場中,承受著各種已滲透在組織運作裡的偏見或誤解,特別是任職於生活安全課的主角,常常支援刑事課辦案,卻被說成是要求表現、搶功勞。不論是小學生還是主角,或許都在其日常生活中被某種壓力所壓迫著,而這些壓力要如何抵抗,有沒有可能消除,或者都是不容易得出解答的問題。

對抗偏見有時可能演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暴力。在〈言の葉〉中,中學生拿腐爛蘋果砸破女議員辦事處的門窗,以為警方不會認真調查,也沒有留下什麼證據,但一切其實都被監視器拍得一清二楚。然而,主角不只要讓女議員不追究中學生的行為,更要點出女議員平常用來對抗抹黑、偏見與歧視的言論,其實相當暴力,會煽動更多的偏激情緒。要對抗他人的惡意或許很難不豎起刺來,但是用力量來對抗力量是否會製造出不必要的負面效果,或許需要更謹慎地審視。

〈初恋の彼は、あの日あの時〉以及書名同名作講述的都是,主角過去嘗試對抗發生在其身邊之暴力事件的經歷。

在前者中,小學時期的主角挺身而出要對抗的是不當管教的老師,但卻意外牽動了在家中面對母親教育虐待之男同學的行為。男同學對老師用學生還沒有學到之漢字來評分的舉動提出抗議,卻未能得到主角的支持,而這樣的行動背後,其實有著男同學嘗試要拉高分數來避免被母親處罰的企圖。

在書名同名作中,中學時期的主角保護被人霸凌的同學,但在主角轉學後,卻發生該名同學因為接到主角來信而尋短的事件,讓主角悔恨不已。然而,多年後才被揭露的真相是,被霸凌的同學其實是要寫信向主角坦白,曾經有想要抓交替、讓主角成為被霸凌對象的念頭,而其死亡是偽裝成自殺的他殺。

兩篇故事或許都點出,面對構成霸凌或虐待的暴力,太過簡化或淺薄的認知與解讀,或許會導致幫不上忙或甚至幫倒忙的行動,而能被看到的暴力,往往也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2024年5月13日 星期一

エレファントヘッド

日本推理小說家白井智之的作品,為2024年第24回本格ミステリ大賞小説部門候補作。對自己來說,作者所展現的創作企圖心是正面意義的肆無忌憚。運用不受限於現實與邏輯、參雜一點不能確定是否有堅實論理基礎、真偽難辨之科學理論的敘事元素,在不太考慮道德倫理規範的狀況下,讓想像力全速運轉,作者野心勃勃地用看似架構散亂、情節進展脈絡不按牌理出牌的敘事,挑戰鋪陳出特殊設定,並在其上出建構出架構繁複卻嚴謹、且一再被推翻後重建之推理解謎過程的書寫。本書故事或許可以說是,乍看之下毫無一點本格推理小說的特徵,反而是呈現荒謬、瘋癲、詭異甚至血腥暴力的風格,開始閱讀後卻逐漸可以識別出,展現在其中嘗試為本格推理小說這個文體開疆拓土的企圖心。

因為藥物讓一個人所經歷的時間出現分歧點,其存在開始增生並各自活在平行時空中,而發生在個別時空中的事件會連動發生在其他時空相對應的人身上。因為時間有了分歧而活在不同時空之分身們,雖然在各自時空會有不同遭遇,但卻可以彼此溝通交流,並透過鏡像看到其他分身的記憶。在這樣詭異而獨特的設定之上,作者讓主角的妻子與兩個女兒被用很殘酷的方法殺害,而在時間產生分歧後分別在各自時空有不同遭遇的主角分身們,像是跟家人維持良好關係、嘗試修補與家人關係、逃避警方追捕與身受重傷等,開始要嘗試推理出,是哪個分身在其時空中做了什麼,才會導致讓存在在每個時空中的妻子與女兒都死亡的連鎖效應。

作者所構思的連鎖效應是繁複而曲折的。例如,主角二女兒是被誰以及如何被殺害的真相,雖然一再有不同版本的推理被提出,但卻都被提出反證來推翻。作者最後為前述謎團所建構出的真相是,在某個主角分身的時空中,主角變成狼父讓女兒懷孕,且只有在其與從其時間所分歧出的時空中,女兒才是處於懷孕的狀況。前述主角分身在其時空中讓女兒早產,然後再將嬰兒殺害,而此時因為連鎖效應,所以在從其時空分歧出的時空中,懷孕但未早產之女兒腹中的胎兒,便也同時身亡,且連帶影響到母體,讓主角女兒也身亡。此時,再一波的連鎖效應發生,不論是已經早產出嬰兒的女兒,或在其他時空中沒有懷孕的女兒,都受到影響而身亡。這樣因為特殊設定所形成之條件限制方能成立並言之成理的敘事,或許就是在堅守本格推理小說應重視論理邏輯之準則下,可以嘗試翻出新意的一種做法。

作者用了荒謬、瘋狂、超現實的敘事元素,讓敘事變得非日常且幻想性格濃厚,充分展現其想像力的格局恢宏與細緻縝密。吃了會讓人腦內意識出現分裂,進而形成不同時間軸之平行時空的藥,給予服用藥物的人一個可能可以回到過去的機會。職業是身心科醫生的主角,其父親曾是以表演有高危險性之脫逃魔術的魔術師,興建出一幢可以用來從事各種魔術表演之宅邸,卻在還沒有開始使用前便意外身亡,留下荒廢的宅邸成為主角用來犯罪與藏身的巢穴。主角性格扭曲且道德意識薄弱,所以其會剝削利用他人,甚至是對他人身體造成永久性傷害來滿足其獸慾。本書故事的敘事情節充滿著各種異常、變態、脫軌與失序,害人與殺人的動機都不是用常理所能解釋,甚至是出於令人髮指之醜陋與扭曲的情感。

然而,前述種種讓本書故事變成口味很辛辣濃厚的異國料理,但是否合口味就是一個因人而異、見仁見智的問題。而雖然作者一方面發揮天馬行空之想像力來設計出可以說是光怪陸離的特殊設定,一方面建構出嚴謹論理邏輯來鋪陳謎團事件如何發生,其在這兩者之間算是有取得還算可以的平衡,但是作者把故事說得太過嘩眾取寵、太過離經叛道,反而讓人讀到後面會有一種疲乏感,也搞不清楚作者除了炫技外,是否有要提示讀者什麼值得思考的事情。

2024年5月2日 星期四

成瀬は天下を取りにいく

日本小說家宮島未奈的出道作品,為2024年本屋大賞受賞作。讓登場人物的名字出現在書名中,想必作者是想要透過描繪出一個特色鮮明的人物形象,來讓讀者對照與反思,發生在己身現實生活中的人生百態。作者運用敘事者視角的轉換,讓與主角距離有遠有近的登場人物們,一邊向讀者講述與主角有密切互動或主角只是偶然在背景中出現的生活經歷,一邊讓讀者透過敘事者的解讀與評價,窺見主角的特立獨行。作者在本書最後一章中則使用第三人稱觀點來敘事,並聚焦在主角身上,讓主角的性格特質變得更立體,顯露出更多內在情緒與思緒流動。

如果認為前述敘事結構是作者的精心設計,則或許會感覺這樣的架構是用不同角度與距離的鏡頭來捕捉主角的多重樣貌。但是若進入敘事的實質內容,則會發現主角涉入不同敘事者所講述之生活經歷的程度相差頗大,而這樣或會讓人感覺,即使在最後一章中作者有收束各章節的敘事情節,但是通篇故事讀來還是會有一種拼貼感,主角的多重樣貌並不一定是被效果加乘地組裝起來。

或許,將本書各章節故事當成獨立但有脈絡相連的敘事,是可以從推敲作者所構築之敘事結構是緊實還是鬆散的課題中跳脫出來的一條蹊徑。

舉例來說,在〈線がつながる〉中,升上高中時因為想要研究頭髮生長速度而剃了光頭的主角,讓中學與主角同校、也進入同所高中就讀的敘事者,不想跟主角有太多交流或牽扯,避免在人際關係上自找麻煩。主角的特立獨行在該篇故事中持續被描述出來,但是或許因為有點老調重彈,所以讀來沒有讓人有太多的驚喜。反而是敘事者務實地想要讓其高中生活無風無浪,所以選擇走上不太結交朋友、以考上東大為目標的道路,這樣的想法與行動會讓人讀來覺得有趣。無法找到歸屬,或者要避免勉強找到歸屬所可能產生的副作用,人可以選擇獨善其身,而在從這樣的立場所看出去的視野中,如果出現更不在乎他人想法、我行我素的存在,會是怎樣的一種刺激或觸發呢?該篇故事點出這樣幽微的人性情感,或能成為進一步想像的起點。

主角拒絕追求者也是很有個人風格。〈レッツゴーミシガン〉講述主角以稱職地陪的姿態,帶著對其有好感的他校學生搭乘觀光船,並在行程結束時對對方說明,其目前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把談戀愛的時間點擺在其人生的後半段。對方一方面在心裡吐槽,如果主角想要活到兩百歲,那其談戀愛不就要等到超過80歲,但一方面卻又在拿到沒有智慧型手機之主角的聯絡方式時,想著之後或許應該要寫信來保持聯繫。對自己來說,主角吾道一以貫之、不輕易被左右的行事風格或許很鮮明,但是對其有好感的高中男生,如何在跟主角對不上頻率、也跟不上主角腳步的狀況下,體悟感情不能勉強,或許也能讓人讀來有一些感觸。

〈ありがとう西武大津店〉與〈膳所から来ました〉都是在講述主角不顧忌太多的冒險行動,不管是堅持要持續被現場直播節目拍到,還是用業餘身分參加漫才大賽,或許都是在旁人眼裡不符合社會通念、有勇無謀或甚至莫名其妙的行為。拉著朋友做這些事,看起來好像沒有對主角生活產生什麼實質影響,但卻又好像為主角帶來一些新的契機與不一樣的可能。或許就是這種微不足道的瘋狂、無傷大雅的荒唐,讓人感覺到主角的行動或許體現了一種格局不大的自由,一種並沒有要去挑戰或對抗什麼的能動性。

前述各篇故事或許都是在闡述,青春可以被揮霍,有嘗試與莽撞的空間,可以選擇想要變成的樣子,可以善變而不必非要自圓其說。相較之下,〈階段は走らない〉所描寫,青春記憶因為一個契機而被喚醒的懷舊感,或許就有不同的韻味與風情。有點年紀與社會歷練的積極行動,以及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洗練感,可以說是為前述本書故事之主旋律帶來變化的插曲。

2024年4月21日 星期日

ヒポクラテスの悲嘆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法医学ミステリー」系列作品的第5部。雖然在本書各篇故事中,最後警方能剝去事件表面假象並讓真相水落石出,靠得是法醫在解剖遺體後所蒐集到的線索,但對自己來說,法醫學在其中只是獲取資訊的道具而非有足夠分量的主角,因為法醫抽絲剝繭的過程並沒有被細緻地描述,反而好像只要遺體被解剖,線索就能馬上被法醫找出來。從這個角度來看,自己或許無法界定本書為一本「法医学ミステリー」,不過即使不做如是界定,本書或許還是可以被當成一般推理小說來閱讀或評價。

而做為一本用短篇小說之篇幅來敘述一起事件的推理小說,本書或許在敘事結構上有不夠緊實的問題。在講述個別事件時,作者在敘事展開中所拋出線索的質量或許都不夠,因此到敘事要揭開真相來製造轉折與高潮時,會讓讀者讀來有種真相彷彿無中生有地突然冒出來,而謎團事件的破綻不是被巧妙地被掩蓋,卻是作者沒有在敘事中留下可供人推敲的蛛絲馬跡。當然,本書故事體現作者的社會寫實風格,自然不會也不用比照本格推理小說,設計出複雜而疑雲重重的謎團事件,而作者也的確用了相當篇幅在探討,其在本書故事中想要探討的繭居族啃老、高齡照護高齡等社會問題。這樣的配置讓本書各篇故事做為短篇推理小說或有敘事結構上的瑕疵,而作者的社會關懷是否能夠修補前述瑕疵,就看個別讀者的個人偏好了。

舉例來說,在〈8050〉中,兒子因為在職場上受挫而變成足不出戶的啃老族,甚至會對年事已高的父母使用暴力,讓母親受了必須住院療養的傷。父親為了照護住院的母親,為兒子準備了足夠食物後離家,但當父親帶著出院的母親返家時,卻發現兒子已經餓死在其房間裡。看似是兒子放棄活下去,但在解剖其遺體後卻發現,其是在精神處於相當緊張與驚恐的狀態下身亡,也因而讓警方查出,是父親利用兒子的蜘蛛恐慌症,讓兒子無法離開房間取用食物來將其餓死。就父親遠距殺人的計謀,作者並沒有在敘事展開中鋪陳出太多蛛絲馬跡,而警方所推理出的真相,讓人讀來感覺又有一些漏洞或巧合。不過,當父親說出其是在保護妻子或照顧兒子兩者之間做出選擇,這樣的敘事所點出的無奈與悲哀,或許反映了在現實中失去機能的家庭關係,會導致讓人鼻酸的人倫悲劇。

從是否反映出可以引人省思之人性課題與社會現實的角度來看,自己會覺得〈8070〉是一篇可以討論一下的故事。70歲的丈夫照護著80歲並出現失智症症狀的妻子,會每週去一次有女陪侍的酒店,與菲律賓籍的女公關談一場短暫的虛擬戀愛。如果只是想要暫時逃離沈重的照護壓力,或許還能讓人體諒與同情,但是當丈夫有了想殺害妻子來領取保險金的念頭,這時候人性就開始扭曲而變得卑劣。警方雖然透過相驗遺體發現,丈夫溺斃在浴缸,可能是其想要殺害妻子,卻反被妻子識破並反遭殺害,但面對已經出現失智症症狀的妻子,警方又能如何問責呢?更讓讀者不忍去想像的是,經濟拮据與無人可以依靠,妻子之後處境會是如何的問題。

〈9060〉講述年邁的父親擔心繭居族的兒子在其死後無法自食其力,便授意要兒子在其死後仍謊稱其活著來詐領年金。警方揭穿了兒子偽裝成父親上街散步購物的詭計,卻也更進一步地揭發,父親是被兒子毒害的事實。〈6030〉則是講述價值觀扭曲的繭居族,把其挫敗的人生歸咎給社會或他人,甚至因而犯下隨機殺人的罪行,但這一切都只是損人不利己、徒然增加許多悲劇的荒謬而已。前述故事或許都沒有鋪陳出太讓讀者無法預想到其背後真相的謎團事件,但是卻有點出一些社會的陰暗面可以讓人有所省思。

作者想要製造出全書最後與最大的翻轉,所以安排了在所有事件背後,存在著以社福團體名義出現在人前的幕後黑手。但說實話,這個安排既不細緻而漏洞百出,又沒有達到製造戲劇張力的效果,只是淪為畫蛇添足。

2024年4月14日 星期日

涜神館殺人事件

日本推理小說家手代木正太郎的作品,目前為2024年第24回本格ミステリ大賞小説部門候補作。做為一部使用特殊設定來構築敘事背景舞臺的推理小說,本書故事或許需要做到,一方面讓特殊設定有嚴謹而明確的邏輯架構,而不是可以任意或隨時被操作或甚至扭曲來自圓其說,另一方面又要讓特殊設定與謎團事件之間存在緊密而合乎所設定邏輯架構的牽連。從這樣的角度來看,本書故事的表現或許還算達標,雖然其所描述之謎團事件,會讓人讀來感覺,即使表面看來繁複,但實則有些平庸而鬆散。

在本書故事中有多人被殺害、有複數個不同形式的密室、有假借他人屍體偽裝成死亡的登場人物、有透過讓屍體身首異處來偽造屍體身分的詭計、也有凶手其實不只一人的共犯關係,甚至作者在敘事情節中所鋪陳出的橋段與所提及的資訊,都在最後有被收束而沒有什麼是用來迷惑讀者目光的贅述。然而,自己在讀完本書故事後卻感覺,其所描述的謎團事件看似結構繁複、環環相扣、內容多元有變化,但其實像是一道放了許多食材的拼盤,個別食材的味道有點清淡,而湊在一起卻又沒有產生彼此截長補短的加乘效果。

舉例來說,因為特別事由而聚集在建築結構獨特、外界觀感不佳之莊園宅邸中的登場人物們,其個別居住的房間,天花板、牆壁與地板都是紅色與黑色的不同排列組合,而個別排列組合還對應到放置在該房間內的雕塑會具備哪些特質。前述用排列組合來組成暗藏資訊的密碼,不僅出現在主要描寫靈異現象與通靈超能力的本書故事中,顯得有點太過理性與實際,讀來還會讓人感覺有種既視感,因為其暗藏資訊的密碼本身並不太複雜或特別。

此外,雖然在本書故事中,有多場透過通靈來讓幽靈提供線索的場景,但是最後擔任偵探角色的登場人物用來辨別幽靈證詞真偽的方法,卻是很常見的邏輯推理遊戲,亦即是一個只會說真話與一個只會說謊話的幽靈交互發言,而偵探要透過邏輯推理來就其發言內容推論出真實的資訊。

把前述排列組合的密碼與邏輯推理遊戲,放入世界觀是充滿怪力亂神的敘事情節中,要說是敘事風格與基調的混搭或拼接也未嘗不可,而作者的確也是發揮其創意,將異質的敘事元素,放入一個完全用想像力虛構出來的敘事時空中。然而,用宗教、善惡、性慾、靈異、奇幻等敘事元素所營造出的幻想性敘事氛圍,即使能在其上拼貼登場人物用心機盤算所構思出來的詭計,但是這樣的詭計卻不必然能與前述敘事氛圍有更緊實的交織或融合。或許應該這麼說,當凶手的故布疑陣其實並不太特別或讓人意想不到,且其實際上可說是使用到與特殊設定有關的元素,只有登場人物們嘗試尋找、用來收藏財寶的地下室時,就會讓人讀來感覺,作者所書寫出來的謎團事件,即使發生在一個充滿特殊設定的舞臺上,其背後真相卻有些過於清淡而平庸。

或許作者有相當大的創作企圖心,而且其並非不具備相當的創意或寫作功力來執行這樣的企圖心,只是其可能並沒有想得夠清楚或細緻,其所想要挑戰寫出的敘事,或許有些細節上的漏洞是無法被填補的。對自己來說,作者並沒有好好細膩地去書寫登場人物們的想法或情感,特別是凶手與其幫凶,而這樣的輕描淡寫,便會讓凶手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動機,讓人感到有點困惑不解或不太能產生共鳴。一個登場人物為了得到宅邸而不擇手段,甚至對繼承宅邸的年輕女性做出慘無人道的犯罪行為,就算其是功成名就的推理小說家,但能這樣的無法無天可能還是難以想像。凶手如果只是為了報復或許還比較能夠理解,但是其想要重建古代民族的文化,甚至要打開與異世界相通的大門來毀滅現在的世界,這樣的動機就可能有點過於瘋狂。

不過,即使寫了這一串評價有點負面的讀後感,但自己還是覺得,閱讀本書是蠻有娛樂效果的。

2024年4月8日 星期一

アミュレット・ホテル

日本推理小說家方丈貴恵的作品,目前為2024年第24回本格ミステリ大賞小説部門候補作。本書或許可以說是一部將其敘事構築在特殊背景設定之上的本格推理小說。一方面本書故事所講述的犯罪事件,因為凶手的故布疑陣而變成謎團事件,而負責解謎的偵探必須透過抽絲剝繭的推理來釐清出真相。另一方面,本書故事搭建來演出偵探揭開謎團事件背後真相之敘事情節的舞臺,是一個僅提供服務給犯罪者的飯店,而這間飯店的營運有許多特殊的原則與規定,因此讓在其中所發生的犯罪事件變成更複雜難解的謎團。

前述設定讓本書故事的敘事情節可以被操作成一再轉折的迂迴展開,而這樣或許正是作者所想要追求與實現的敘事風格。在本書各篇故事中,偵探的推理過程是峰迴路轉地接近,而非一針見血地直指,存在謎團事件背後的真相,因為牽涉在案情中、直接或間接與謀殺有關的登場人物,往往是多於一人,所以偵探所要面對的謎團就相對複雜許多。

舉例來說,在〈タイタンの殺人〉中,作者安排了因為犯罪現場獨特環境條件而被懷疑行凶的嫌疑人、實際下手殺人的凶手、以及曾在過去行凶並因此策劃出當下事件的共犯等三名登場人物,來讓承受需要迅速破案壓力的偵探傷透腦筋,因為其除了要敏銳觀察到蛛絲馬跡來揭穿謊言與故布疑陣外,還得找到可以支撐其推理不被反駁的證據。作者寫出發生在過去與當下的兩起事件,並以明快的敘事節奏鋪陳出大量且有點龐雜的資訊,看似要挑戰讀者的資訊處理能力,而到最後作者也還算盡責地把所有資訊收束起來,沒有讓整體敘事結構變得鬆散。敘事展開的一再翻轉,犯人不只一人,而一個犯人也並非只牽涉一起案件,作者筆下的敘事情節繁複而曲折,或許是在訴諸喜愛本格推理小說之讀者的閱讀偏好吧!

〈クライム.オブ.ザ.イヤの殺人〉則是講述一起發生在有許多人看著的頒獎典禮舞臺上的殺人事件,而當時還沒有成為犯罪者專用飯店專屬偵探的主角,被認為是最有可能殺人的最大嫌疑人。真正的凶手是巧妙地利用其與死者之間不為人知的合作關係,而另一個對死者懷抱殺意的登場人物,則是逮到機會就栽贓主角,落井下石。或許可以說是有點違背推理小說創作倫理之處在於,作者讓負責檢視死者狀況的飯店專屬醫生成為凶手,而一般來說負責提供線索的專業人士,或許都會被預設為在推理小說敘事中不應受到懷疑的登場人物。不過,既然本書故事的舞臺是犯罪者專用的飯店,登場人物被設定為幾乎人人都是狡猾或凶狠的犯罪者,就連後來成為飯店專屬偵探的主角也曾經是小有名氣的職業殺手,那或許醫生是凶手,在本書故事中也並非太過不合理或需要被批評。

在〈一見さんのお断り〉中,為了要幫忙朋友解決問題而嘗試鋌而走險潛入飯店的竊盜集團底層小賊,最後卻陰錯陽差地幫助飯店專屬偵探找出發生在飯店內之殺人案件的背後真相。真凶是冒名頂替他人潛入飯店行凶,而其想要嫁禍的人卻有著雙重身分,再加上小賊亂入,成為改變登場人物行動的突發狀況,便讓案情變得更複雜。不過原以為小賊朋友所遇到的問題會有更多內幕,並與發生在飯店內的凶案有更多的牽連,但可能因為敘事情節即使再複雜也還是會有其極限,所以作者便沒有做出這樣的處理。

書名同名作所描寫的密室殺人事件,其實是兩個人在沒有犯意聯絡的情況下,各自行動所造成的共業。下手行凶跟製造密室分別是由不同人,出於讓其可以脫罪或不被懷疑的動機所採取的行動,而這樣並非兩人有意為之的行為分擔,便讓偵探在破解嫌疑人們的不在場證明上遭遇困難。

不過,自己應該不算是對本格推理小說有特別偏好,所以在讀完本書故事後或許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覺得作者很有誠意地想要把故事說得很複雜曲折而已。

2024年3月31日 星期日

地雷グリコ

日本推理小說家青崎有吾的作品,目前為2024年第24回本格ミステリ大賞以及第77回日本推理作家協会賞長編および連作短編集部門候補作。想要在已經發展成熟、但是疆界始終曖昧的推理小說領域中,走出不一樣的路,或許讓所書寫出的謎團不再侷限於死者如何、為何以及被誰所殺害,並變形成如何在看似已經毫無勝算的遊戲中取勝,便是一個可行策略。作者在本書故事中,便是把前述變形融入以高中校園為舞臺的青春小說中,讓玩遊戲戰無不勝的主角,在一場又一場規則有所變化、帶著童趣的經典遊戲中,看似被逼到死角,但最後卻大快人心地逆轉勝。變化的規則是陷阱卻也是主角可以投機取巧的突破口,而主角通常贏得不算光明磊落,甚至可以說是很狡猾地鑽規則的漏洞,靠著使詐來破解對方的布局。

舉例來說,在〈だるまさんがかぞえた〉中,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被加上宣稱是為了讓勝負可以被更公正判定的規則,即當鬼的人要按照所設定數字、用指定節奏念出口訣,而嘗試抓鬼的玩家則要依設定數字、用不刻意加快或放慢之步伐前進。若鬼設定數字大於玩家,則玩家會在鬼轉身前停住,鬼便抓人失敗;但鬼設定數字小於玩家,則玩家無法在鬼轉身前止步,鬼便贏得遊戲。一場看似猜測對方設定數字策略的心理戰,卻是對鬼較為有利。然而,自願要當嘗試抓鬼之玩家的主角,卻利用鬼要抓人成功、必須是看到對方移動,以及鬼轉身後必須站定並正視前方等附加規則,設定大數字且以繞充當比賽場地之公園外牆做為行進路線,藉以迴避正面朝鬼前進,改從鬼看不到的背後向鬼進攻。主角從不受限於規則設定脈絡的角度切入來活用規則,是符合規則的使詐,讓對手恨得牙癢癢的賣弄小聰明。

同樣地,〈自由律ジャンケン〉講述猜拳從剪刀石頭布三種拳,變化成對戰雙方可各自增加一種名稱、手勢、效果均自訂的拳,然後雙方在不知道對方所增加之拳有何效果的情況下,用五種拳來一決勝負。在七戰四勝的戰局中,對戰雙方要盡快猜出對方所增加拳的效果為何,而當主角的對手所新增拳是具備讓出拳者在下一次出拳時慢出,這招就讓局勢頓時變得對主角不利。然而,主角的發想是自由到讓人無法摸透,甚至是遊走在犯規邊緣的狡猾。主角在示範其新增拳的手勢時,刻意用非慣用手來示範,並默默將該用哪一隻手出拳加入其所設定的條件中,而這個陷阱最後就成為主角打敗對手的關鍵。

在〈坊主衰弱〉中,用かるた來進行記憶翻牌遊戲,可以湊成三種各有不同效果的配對,最後則是看對戰雙方手上所有牌數來決定勝負。主角的對手是經營提供場地給かるた同好交流之咖啡店的老闆,但是其憑藉主場優勢,用了其實有做記號的紙牌來作弊。不過前述伎倆卻被主角早早識破,而主角便將計就計,用換牌設下陷阱請君入甕。雖然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因為對方先使詐,才讓主角計謀能成功,但是主角極度不按牌理出牌的思維,總是走讓人始料未及的旁門左道來獲勝,還是顯現主角性格的狡獪。

與主角曾經是中學時期同學、兩人之間有著一些恩怨情仇的對手,在所涉賭金金額龐大的情況下,與主角進行一場進行方式相當特別的撲克遊戲。不愧是與主角勢均力敵的對手,在遊戲過程中,主角與對手一來一往地出招與見招拆招,從偷藏牌、引發火災到用假牌偷天換日,整場遊戲從頭到尾都不是堂堂正正的對決,兩人一面讀著彼此的心思,一面設陷阱要讓對方輸掉遊戲。〈フォールーム.ポーカー〉描寫前述的對戰過程,雖是很有想像力、展開無法預料的敘事,但卻也太過脫離現實而讓人讀來感覺有點過於匠氣與炫技。

讀完本書後或會感覺新鮮有趣,但卻也可能有種空虛感,因為看著主角跳脫僵化思考的花招百出,可能不會觸發讀者什麼省思或感動。

2024年3月17日 星期日

東京都同情塔

日本小說家九段理江的作品,為第170回2023年下半期芥川賞受賞作。本書被說成是「生成A I時代の預言の書」,甚至出現其內容是用生成式AI寫成的流言,讓作者必須出面闢謠,澄清其只有在表現生成式AI回答人類問題時,才會引用AI所生成內容。然而,自己在讀完本書後,不僅感覺那些描寫所謂生成式AI回答人類問題的內容有可能是捏造出來的,因為其有點誇大AI的「理解能力」並賦予其某種「個性」,更認為本書內容不可能是用AI所生成,而應該只是AI拼貼既有文本的拙劣模仿。

還重視敘事結構的工整與敘事鋪陳的流動與轉折,或許正是代表自己已跟不上小說這個文體的進化速度,無法欣賞那些要求讀者要自行把破碎而雜亂之文本重組起來、剪裁其中枝節與矛盾、並發揮聯想力黏合斷裂環節的作品。多重視角、時序跳轉、拼貼異質文本素材,是作者展現創作企圖心、充滿實驗精神地要嘗試敘事的各種可能性,還是作者其實只是打了一套花拳繡腿,是在即將黔驢技窮之前的一場虛張聲勢?

本書故事其實讀來並非感覺無趣或平淡,甚至可以說作者其實構思出一個新鮮有趣的題材,只是其野心過大或其執行能力跟不上想像力,拼湊太多素材卻無法一一妥適處理。女性建築師受託在東京都內設計並建造一座用來收容受刑人的塔,而其將受刑人界定為需要被同情的人,而不是應被懲罰的犯罪者。一個打破陳規或顛覆常識的概念,總難免會與現狀有格格不入之處,如果再加上提出概念者在為概念辯護時,與其個人經驗產生矛盾,書寫這樣內容的敘事便可能撞出蠻精彩的戲劇張力。然而,作者像是要嘲諷當代公共領域混亂失序、言論素質良莠不齊等現象,便把本書故事寫得讓人讀來感覺脈絡紊亂、想法龐雜,總是起了自問的頭,卻不收自答的尾,無法理解作者除了用虎頭蛇尾的哲學辨證來攪動讀者思緒外,到底想要告訴讀者什麼。

女性建築師無意間在路上看見外貌俊美但比其年輕許多的店員,便主動向其提出約會邀約,而這個店員之後便在建造完成之收容受刑人的塔中工作,而建築師則在塔完工後不再從事建築設計工作。寫書倡議犯罪者應該被同情而不是被仇視的人,闡述其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而受到這個想法啟發的建築師,便把這個想法與其對語言以及預知未來的觀點放在一起,進行一場自言自語的腦內辯論。作者不打算寫出一部有起承轉合的科幻小說,對於人類在追求公義與平等路上有進有退,以及在追求效率時卻反而面臨退化危機等現象進行有體系或有結構的批判或嘲諷,而是一再要讀者感到困惑,無法預想作者接下來會開展出來的敘事內容,更沒有打算告訴讀者,在其無法辨識出敘事情節的樣貌或結構時,是否該界定本書內容為一篇故事或一部小說

語言表述讓事物、現象、以及存在於事物與現象間的關係,得以被認知與區辨。當人類不做出表述,或將表述的工作交給機器去生成,這時候人類便也放棄了發揮表述力量或去對抗表述力量的機會。如果勉強說自己從閱讀本書故事中得到什麼啟發,或許就是前述想法,雖然這可能只是在複誦自己已知的觀點。要讀者從雜亂無章之敘事的字裡行間中自行找到啟發,這樣的作品或許讓自己給予太高評價。

2024年3月10日 星期日

ecriture 新人作家・杉浦李奈の推論 XI 誰が書いたかシャーロック

日本推理小說家松岡圭祐以年輕女性小說家為主角之系列的第11部作品。這次作者把謎團事件的層次拉得更高,雖然之前也有寫過像是灰姑娘童話的起源等、涉及有國際知名度之經典文本的虛構爭議,但作者在本書故事中卻是直接寫出,Arthur Conan Doyle可能不是《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的作者,而真正的作者Bertram Fletcher Robinson可能是被謀殺。本書故事從疑似是Robinson原稿的文書被發現開始寫起,而「英国文学史検証委員会」委託世界各國的專家學者來鑑定文書的真偽,其中一人便是系列作品主角,因為其解決過好幾起涉及文學出版的謎團事件。然而,作者為本書故事構築出一個如此恢弘的框架,卻將敘事情節展開收束在一個結構破碎而基礎薄弱的點上,這樣讓自己讀來感覺有點可惜。

主角沒有證據證明,但仍指控或暗指,委託鑑定原稿的人涉嫌簽賭,其想要透過偽造的文書來推翻Doyle的作者地位,並藉此從賭局中獲取暴利。主角質疑被發現文書有問題之處在於,在文書中有寫到當時英國報紙應該不會報導的日本歷史事件,而被拿出來證明該事件有被報導的文本內容,卻又寫到在宣稱是報導當時不可能得知的資訊。一場有王儲出席的調查結果發布會,主角在現場一舉推翻他國專家學者的主張,但是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整齣荒謬劇如何收尾,作者並沒有多做說明。主角像是一針見血般地指出文書的問題,但即使作者有解釋這個問題或許只有日本人才會意識到,而讀者也不去質疑他國專家是否都會忽視前述問題,但這樣的敘事鋪陳卻仍有,為何偽造為原稿的文書會在一開始就寫到涉及日本之新聞事件的矛盾之處,因為明明不是沒有其他可選擇的事件,而選擇日本歷史事件又不符合作者所說的歐洲人價值觀。

簡而言之,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書寫的謎團事件,讓人讀來會覺得虎頭蛇尾、雷聲大雨點小、同時又有不盡合理的破綻。但是本書故事像是用料不惜血本之拼盤一樣的敘事內容,卻讓前述瑕疵變得可以被接受,因為可以將之視為,作者只是無法在有限篇幅中面面俱到,創作企圖心過大而無法用一部作品來執行。

每個國家、族群或文化,或許都有像是意識形態般的心智地圖,其中標示著可以被看見的地理區域,以及會被漠視或用偏見概括之疆界以外的世界。不論資訊量如何爆炸、資訊傳遞系統如何發達與無遠弗屆,只要發布資訊、有權篩選資訊與接收資訊的人們,有著共通的心智地圖,則原本空白或形象模糊的部分會持續維持,而過量的資訊只會一直堆疊在那些一直被關注的地方。如果在20世紀初的英國,發生在日本的事情根本不會被關注,那麼到了現在,英國人是否有更在乎日本這個國家嗎?那些總是說人要培養世界觀的人,是否有反思其所說的是誰的世界觀呢?

前作創下驚人銷量,作者在本書故事中又讓主角的新作成為直木賞的候補作。主角已經不再是在同系列初期作品中那個在文壇載沉載浮、掙扎著想要靠寫作闖出名堂的初出茅廬小說家,雖然年紀尚輕、資歷也還算淺,但一路以來解決諸多事件,也是另類增加了主角的知名度。然而,曾經相互扶持與交心的同業者,一旦在同一個樓梯上走到不同階段,則難免會對彼此有五味雜陳的情緒與顧忌,除非有深厚的羈絆,不然很難不漸行漸遠。在本書故事中,主角被同樣作品成為候補作的作家用大型犬攻擊,這個舉動所傳達出來的扭曲恨意與怨念,看似偏激異常,卻又不能不說它就在人性的陰暗面裡。

即使創作出全球家喻戶曉的虛構人物,不等於作家在現實生活就會體現其筆下人物的某些特質,更遑論其會是個毫無缺點或爭議的人。Doyle也是個人,即使有天賦的才華,但是還是會有其偏狹之處,會有負面情緒與性格缺陷,在某些處境中會顯露窘態或醜陋的一面。所謂的零負評到頭來都只是虛構與想像而已。

2024年3月8日 星期五

帝国妖人伝

日本推理小說家伊吹亜門的作品。主要耕耘歷史推理小說領域的作者,這次挑戰日本近代史,虛構出一個被設定為在文壇載沉載浮的小說家,書寫其在人生不同階段偶遇實際存在之藝術家、小說家或歷史人物,且見證前述人物們解決謎團事件的經歷。在個別章節中,敘事者背負著沉重經濟壓力,所以為了生計必須做各種文字工作,但在小說創作的道路上又不斷遭受挫敗,並清楚而痛苦地認識到一個殘酷事實,即其並非才華洋溢。而那些敘事者因為機緣而巧遇到的奇人異士們,卻展現過人的觀察力與推理能力,能迅速整理事實狀況並理出脈絡,並用帶著個人風格與能展現個性的方式,破解發生在眼前的謎團事件。謎團本身或許並不複雜,推理過程的峰迴路轉也或許是受限於篇幅,所以讓人讀來感覺有點生硬而少了點起伏,但是因為有帶著時代感的敘事元素加在其中增色,所以故事整體讀來不會感覺太無趣。

川島芳子在〈春帆飯店事件〉中登場,面對日本不肖軍人在占領上海時意圖謀財害命還嫁禍於人的行徑,不僅一眼看穿其故布疑陣的詭計,對為求自保而出手協助陷害無辜者的敘事者,也是毫不留情地指出其犯行與點出其不願面對的殘酷現實。精明幹練甚至是冷酷無情,毫無瑕疵與破綻的推理背後是理性完全壓抑住感性,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既沒有同情或悲憫、也沒有憤恨或懊悔,有的只是心無旁騖地緊盯著被障眼法所遮掩的真實而已。或許這就是一個人要在戰爭期間能不受性別限制並展現長才,所需要具備的人格特質吧!

敘事者從上海逃回日本後,面對的是身家財產都在空襲中付之一炬的慘況。從東京避難到京都後,懷抱強烈罪惡感的敘事者想要透過自殘來尋求解脫,卻因為一時血糖過低而無法遂行計畫。路過救了敘事者一命的青年日後將成為知名小說家山田風太郎,而這段短暫的交流,讓敘事者在面對其已是孑然一身而日本帝國已經戰敗到僅剩斷垣殘壁的現實時,有了想要把其曾遇到過、能人異士們展現長才的軼事紀錄下來,因為雖然帝國已經衰亡,但這些人曾存在過的事實卻不應被遺忘。〈列外へ〉做為本書各篇故事的總結,描寫已經是風中殘燭的敘事者,體悟到即使其已從人生旅途脫隊到路邊,卻或許還是有可以做的事情。更多的同理心與關懷,則是在該篇故事登場的山田風太郎所展現出來的個性。

獲得赴德國取材機會的敘事者,遇到了日本軍人石原莞爾,以及歧視日本人的德國人Joseph Goebbels,其是日後納粹的宣傳部部長。兩人就日本人是否是膽小鬼有了針鋒相對的激辯,也因此石原莞爾跟敘事者便接下戰帖,要去證明隱居在德國中將並非自殺。謎團事件的構築用了一些文化差異的敘事元素,但讀來感覺並沒有太突出,反而是作者筆下的硬派軍人形象,為了捍衛名譽與榮譽而展現出來的行動力,或許是更鮮明的人物形象塑造。Goebbels成功煽動群眾來敵視日本人,雖說是出自報復心態,但也可以看出其鼓動人心的能力。〈攻撃!〉讓兩個歷史人物相遇,雖然其所遭遇的謎團事件並不特別複雜或曲折,但是作者透過書寫兩人過招來呈現其各自的人格特質,卻讀來讓人感覺別有一番風味。

〈長くなだらかな坂〉描寫敘事者當不成小說家、要靠尋找吸睛事件並寫成報導來維生,而當其正苦無題材時,卻遇到藝術家北大路魯山人揭穿一樁假抓賊真殺人的陰謀。這篇故事讀來感覺有點單薄,做為本書第一篇故事或會有無法吸引讀者的問題。〈法螺吹峠の殺人〉則是講述敘事者意外被捲入一起殺人事件,而小說家夢野久作則從可能的嫌疑人中找出真凶。這篇故事做為一篇短篇推理小說或許讀來會感覺有點平淡,但是作者好像也沒有加入足夠的歷史敘事元素來為其調味。

2024年2月25日 星期日

彷徨う者たち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因為量產而無法做到妥善的品質控管,是自己一直以來對於作者創作活動所持的意見。不過,本書故事卻讓自己讀來感覺作者是有拿出看家本領,其可以說是在自己所讀過之作者近期作品中品質較佳的一部。

天災發生的當下,救助活動迅速而積極地展開,許多資源緊急被調度來因應當前的狀況。然而這些過渡時期的措施並不一定能轉化成持續復興的動能,因為要重建家園的人並無法掌握而只能被施捨這些資源,同時每個受災戶有著不同的處境,齊頭式平等的措施以及有限且無法源源不絕供應的資源,並無法解決每個受災戶所面對的各式各樣難題。天災打亂並重創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但是在破壞過後,復原或重建並不一定會接著發生,特別是當人類社會積非成是的運作邏輯並沒有被天災所摧毀而仍然屹立不搖時。以災後重建的大義名分,那些在災區苟延殘喘的受災戶們反而會被視為是區域復興的阻力,因為其不應妨礙災害所帶來的破壞發展成最極致的狀態,並讓重建不能有效率地貫徹。為了讓經濟活動能再度活絡,就業狀況得以改善,公共工程必須啟動,而無法配合的人們,不管是出自什麼理由,都只能被犧牲甚至排除。

因為遭逢重大災難而失去許多甚至一切的人們,會有意無意地給沒有被災難所波及或僥倖逃過一劫的人們一種壓力,讓後者有種矮了半截的感覺,因為後者無法不去同情前者的遭遇,又無法主張其可以對於前者的處境感同身受。沒有加害者可以去怨恨,也對脫出不論是否真的是災害所造成的眼前困境感到掙扎,受災者有太多沒有可以發洩之處的負面情緒與壓力,而其所面對的殘酷現實更讓其處境雪上加霜。因此,像是在岔路口分頭走上不同的歧路,因為遭遇災難而受到創傷的人們,以及因為僥倖逃過一劫而不知該如何面對受災者的人們,面對彼此都變成夏蟲不可語冰,無法有交集,更遑論能心意相通。

要真正幫助到受災者,需要專業知識與能力,也需要抗壓性與同理心。一時氾濫但無法持久的同情心,或是想沽名釣譽,或是想趁火打劫,都無法成為能實質發揮作用之救助行動的基礎,甚至會造成負面影響。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描寫到,披著公益團體外衣的組織卻在災區製造麻煩甚至為非作歹,其不僅無法幫助受災者走出眼前困境,更是讓災害所造成的傷害變得更大更深。人性的卑劣與自私,讓一些人會想損人利己地從災害中撈到一些好處,但是這樣的惡卻還算是可以被明確辨別與斷定的。更深層的無奈會發生在一個更難釐清是非黑白的狀況,亦即是為了重建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或犧牲掉什麼。有時候整個社會不僅無法幫助到受災者,甚至必須狠下心來拋下一些無法跟上前進步伐的人們,即使在這個時候所謂的公平正義不過就是一句空話而已。

然而,本書還是一本推理小說,還是有鋪陳出一個地方政府公務員陳屍在密室中的謎團事件,所以即使作者這次把本書故事的背景舞臺搭建得華麗絢爛,但是對推理小說的讀者來說,謎團事件的背後真相是否出人意料,或許還是一個評價本書故事表現的重要著眼點。以一本通俗娛樂小說來說,作者可以說是在本書故事中把災後重建的困境與矛盾適當地描寫出來,不會太過膚淺,但也不至於太過深入而讓推理小說變成社會寫實小說。作者運用組合屋的特性來設計出密室殺人的謎團,為凶手在殺人後如何逃離現場並製造出密室的難題,提供一個其實不是凶手逃出而是屍體被遺棄的答案,這樣的構思也還算有趣。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瑕疵的話,那麼在本書故事中意圖為真凶頂罪的人,其動機雖然有被解釋,但或許不太容易被理解或接受,會讓人讀來感覺有點像是,為了讓讀者感到意外而勉強製造出來的敘事情節轉折。

2024年2月18日 星期日

まいまいつぶろ

日本小說家村木嵐的作品,為170回2023年下半期直木賞的候補作。或許是因為自己有關日本時代小說的知識過於匱乏,自己在讀完本書後,感覺作者是用一個有趣而新鮮的視角去描述一段沒有太過偏離史實的人際關係,但也好奇這樣的視角是作者的獨到發想,還是早有寫出類似觀點的其他作品?或許因為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書寫的是所謂「二線歷史人物」的故事,同時其並非援用正史編纂者的觀點,而是以一種跳脫時代框架、著眼人性情感的旁觀者角度來重新審視與想像歷史,所以其可以找到不那麼史學、比較文學一些的詮釋,並藉以為較不為人所習知的史實延伸與轉化其意義。對自己來說,這或許就是在當代書寫時代小說的常態發揮,其讓作者展現創見與寫作功力之處在於,巧妙在史實描述中參雜想像與虛構,來觸發讀者未曾有過的思考或感懷。

一個因為血統與禮法而理應繼承大位的身障人士,其無法向他人表意,甚至無法自理生活而會在公開場合窘態畢露,讓其一再被質疑是否適合繼位。出現唯一一個能理解身障人士並能向他人轉述其意思的人,這樣的人就會被懷疑是否心懷不軌、別有所圖、欺上瞞下等,因為一旦身障人士繼位並大權在握,這個成為其唯一發聲工具的人便有太多可弄權的空間。人心的誠實無法被證明卻只能被信任,而決定相信一個人的孤注一擲,必然伴隨著無法杜絕的懷疑與挑戰。握有權力的人只能透過特定的個人來與他人溝通,如此的兩人關係該說是深厚的情誼還是沉重的負荷,或許只有當事人才能釐清,而後者需要盡多大努力來堅持其應有分際並承受來自外界的批判、質疑甚至攻擊,也或許是當事人以外的其他人只能盡量感同身受卻無法完全體會的處境。

作者幾乎沒有對成為當權者唯一對外溝通工具之臣子的心境或情感做出什麼描寫,甚至沒有讓其表達或陳述什麼個人意見。這樣的敘事手法是製造出一個迫使讀者要自行想像的距離感,讓讀者在只能看到其他登場人物之想法與行動的情況下,得自行建構出其對於主要登場人物的認知與看法。

前述敘事手法或許也呼應了作者對主要登場人物的性格描繪與形象塑造。要忠實地傳達當權者的意志,且不讓任何人有見縫插針來批判或攻訐的機會,做為唯一能理解當權者在說什麼的臣子,其需要完全抹去個性、價值觀或欲望,而要做到這樣是何等難事,又是何等犧牲。一個人一輩子只為當權者而活,而在當權者選擇退位時,這個人便也失去存在意義與價值,甚至得不到太多的好處。要說是忠臣,要說是犧牲奉獻的摯友,這些帽子扣在頭上都太過沈重,雖然當事人的外顯性格與所作所為,能讓一些人願意相信其是真誠無私,但是懷疑與猜忌還是永遠無法消除,一方面因為特殊能力是否真的存在無法完全驗證,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隔在肚皮裡的人心無法完全被看清。被束縛在當另一個人傳聲筒的角色中,捨棄了自我但卻必須有所節制、不能起貪念,過這樣的人生到底求的是什麼,或許是個可以想像出不同答案的課題。

然而,作者發想到一個有趣題材,甚至也構思出一套可以用來表現其所想要書寫之人物特質的敘事手法,這樣並不能保證作者就能寫出一個沒有太多瑕疵的故事。故事情節的展開要能引人入勝,或許需要一些波折與起伏,而有一段又一段的衝突或變動,或許才能讓敘事不至於過於停滯到像灘死水一樣。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或許是受限於史料內容的不足,也或許是作者未能想像出更多加油添醋的橋段,其好像一直在重複書寫差不多內容的敘事橋段,進而讓敘事情節展開變得有點太過質樸而節奏緩慢。或許作者是為了突顯主要登場人物的質樸與節制,才讓故事情節變得過於平鋪直敘而毫無裝飾吧!

2024年2月11日 星期日

ブラック・ショーマンと覚醒する女たち

日本推理小說家東野圭吾的作品。雖然本書是系列作品的第二部,但是與前作相比,卻可說是在敘事風格上有相當轉變,少了陰鬱猜疑的氛圍營造與著眼於人性卑劣或醜惡的書寫,而多了帶著嘲諷意味的幽默,以及對人心在無法面面俱到之情況下做出價值選擇或甚至遊走道德邊緣之行動的同理心。或許作者是在炫技,展現其可以把一組設定玩出各種變化的功力,也或許其是在摸索,想要用曾是魔術師但現在在經營酒吧的叔父、與從事住宅改建設計工作的姪女這樣一組搭檔,寫出跟其過往作品有著不太一樣之風情或韻味的故事。

雖然內容題材不一定不沈重或不陰暗,但是在閱讀本書各篇故事時卻會有一種相對較為輕鬆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在故事中並沒有出現非得要取人性命的殘暴,也或許是因為其敘事都有個還算讓登場人物都得到其所想要幸福的結局,但對自己來說,更多可能是因為作者在敘事情節翻轉與鋪陳之間取得了某種還算合自己口味的平衡。作者書寫謎團事件,甚至只是讓讀者不知會如何發展的懸疑展開,但即使其內容不是有人被殺害或有人被算計構陷,卻也不是很容易就可猜出真相的俗套情節。作者為這些謎團事件或懸疑展開所添加的調味是,人在肥皂劇般非日常生活場景中所需要做出的人性抉擇。

舉例來說,在〈リノベの女〉中,繼承鉅額遺產的未亡人,以一種會讓人起疑的態度,著手要改建住所,而曾經對其做出不好事情的哥哥出現,成了揭開其為阻止遺產落到父親與哥哥手上,而與人交換身分之秘密的契機。一個是不想被命運擺佈、讓壞人得利之罹患絕症的女子,一個是想逃離母親束縛的女子,兩人憑藉著相似的外貌,執行前者用後者身分死去、後者瓜代前者活下去的計畫。這樣如同灑狗血之電視劇般的敘事情節,卻沒有為復仇而構陷他人或陷入情愛矛盾等敘事橋段,而是描繪出做出選擇與犧牲、踏上不歸路的堅毅女子形象。

或許作者覺得沒有寫完前述兩名女子的故事,所以其又寫了一篇〈続.リノベの女〉,敘述想逃離母親束縛的女子,如何面對母親人生又嘗試與其人生產生關聯的狀況。但是在這篇故事中,作者寫的不是推理解謎而更像是一場冒險,是叔姪搭檔如何協助女兒在不暴露其身分的情況下,讓母親獲得得以安享晚年的資源。作者並沒有一定要跟讀者鬥智,也沒有一定要讓其筆下的事件涉及龐大利益輸送或政治權力鬥爭,所以其不做任何贅飾,也不使用複雜敘事結構,便平鋪直敘地書寫叔姪搭檔發揮小奸詐或小狡猾,以助人之名犯下一些不會被人查到的罪行。

〈相続人を宿す女〉描述原本預計要改建過世兒子的住所來自住的老夫妻,突然說要暫緩計畫,因為已經離婚的媳婦說,其腹中胎兒是具有繼承權的遺腹子。然而經過叔姪搭檔的調查,發現過世兒子的前妻其實是在知道腹中胎兒出生後無法存活的情況下,為了捐贈胎兒器官給同時是其閨蜜之小姑的小孩,而必須捏造出並非事實的親屬關係。謎團事件背後的真相是在現實生活中不太常發生的巧合,也是一般人往往不會遇到的選擇,但是這樣誇張或勁爆的敘事情節,卻又不會讓人讀來想要批判或感到壓力,反而會覺得其戲劇張力的強度還算剛好。

曾經是魔術師的叔叔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所以其或許會設局來欺瞞當事人,讓其做出被他人期待做出的決定。例如在〈マボロシの女〉中,希望小三能在不怨恨故人的情況下放下過去,所以一場讓故人兒子性別認同顛鸞倒鳳的騙局便被設計出來。而在〈査定する女〉中,為了讓放棄演員夢而一心只想嫁給有錢人的女子,能夠重燃熱情、挑戰自我,一個假的完美對象與一場假搶劫,便像是一齣戲般地在女子的身邊上演。雖然還是寫出表象與真相的差別,但是作者所書寫的故事比較像是在描述叔叔在生活中變起騙人的魔術,而非為了伸張正義來讓真相水落石出。

2024年2月9日 星期五

ともぐい

日本小說家河﨑秋子的作品,為170回2023年下半期直木賞的共同受賞作。要說清楚自己讀完本書後有什麼樣的感想或心得,或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作者在本書故事中好像把某些事情說得很細膩與深入,卻又好像對有些事情語焉不詳或輕描淡寫帶過。或許作者就是在書寫一個離群索居、靠打獵維生也只懂得打獵、有著人的形體卻排斥人類文明、獵殺野獸卻又有某些部分近似野獸的男人,所以其不會多所著墨於人類的社會化,而是聚焦在描述主角一直在與野獸搏鬥的過程中加強其想跟他人劃清界線的想法,以及其試圖與他人建立羈絆關係,卻不明所以地迎來其生命的盡頭。這樣的故事讀來雖不能說不有趣,但卻也不太容易說明白,其能觸發什麼樣的感受或省思。

本書故事的主角是獨居在山林間的獵人,僅有一隻獵犬作伴,其被同樣是獵人的養父扶養長大,對其出生背景一無所知。主角對於野生動物的生態比對於人類社會的運作有更多的理解,所以其走入人類集居的聚落就會感到格格不入,對於發生在人類社會中的種種沒有太多認知或理解,亦不太能解讀出他人言行背後所帶有的情緒或意義。

然而,被熊襲擊成重傷讓主角認識到人體的脆弱,讓其必須接受鎮上望族的幫助,並且在向熊復仇成功之後,一瞬痛快接著落寞空虛的感覺誘發主角的性慾,讓主角動了找個伴的念頭。這樣的心境轉變,像是主角遲來的社會化,體現了其越來越像是個普通人的過程。一路走來一直像是自我催眠般地說著一個人隱居山林就好,卻因為渴望他人體溫而將不能適應山林生活的女人拉進其生活,只是主角看不透人心也搞不懂人性,所以其想要變得比較像個普通人的努力,終將會以失敗告終。

在大自然中與野獸搏鬥的主角,有著野性的強悍且能做到許多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所以會被街上的人們當成異類,無法在人群中找到立足之地或得到歸屬感。然而,被同樣離群索居的養父在與外界隔絕的山林中撫養長大,即使學會打獵與野外求生的技能而能自給自足地生活,實際上卻是另一種形式的「養在深閨人未識」,沒見過什麼世面也沒懂太多人情世故。必須上街販賣獵物變現與取得生活所需物質,顯現了主角的離群索居是如何地勉強與刻意,其努力維持的屏蔽其實很不堪一擊。只是根本就是涉世未深的主角,在走入人群後無法讀懂人心也不能應付人世險惡,所以其走在想要長大成人的路上,勢必跌跌撞撞。

主角狩獵著野獸,也對野獸的行為與生態有著更多的理解,但是再怎麼了解野獸,主角也還是不可能成為野獸。主角是必須靠著殺害野獸來營生,所以其與野獸還是一種敵對關係,其必須想辦法在搏鬥過程中技壓野獸來取勝,同時要謹慎應付野獸可能的反撲。因此,主角雖然住在山林之間,卻不可能完全融入山林的生態環境中成為野獸的一員,其只能成為山林的侵入者與擾亂者,以剝削與傷害著野獸,來做為其身為人類的謀生工具。主角身處在山林與人類聚落之間的邊界,無法完全歸屬於任何一邊,也同時對兩邊都抱持著警戒。

也就是說,人類社會與山林之間存在著一條不太容易打破的疆界,而主角並非完全是出於個人意志,只是隨波逐流地跟隨命運,便成為遊走在疆界兩邊的雙面間諜。雙面間諜可能面臨如何界定自我認同的問題,而主角不管在哪一邊的世界生存都有致命的弱點,像是在跟熊對抗時有著先天條件上的差距,以及在人類社會中無法不被排擠或邊緣化。

作者描繪著主角狩獵、與熊搏鬥的過程,主角走進人類社會卻感到壓力的狀態,以及主角跟獵犬的日常互動等,這些敘事情節或許讀來會感覺新鮮有趣,但卻也會感覺有些不夠味或不到位的地方。或許作者筆下主角生活太過與世隔絕,所以人世的紛擾就不會被描寫在故事情節之中,但少了這些描寫就也讓故事情節少了一些韻味。

2024年1月23日 星期二

八月の御所グラウンド

日本小說家万城目学的作品,為170回2023年下半期直木賞的共同受賞作,收錄〈十二月の都大路上下ル〉與書名同名作兩篇中篇小說。在京都這座有歷史的古城中進行體育活動,不管是臨危受命上場跑接力賽的女高中生,還是被友人請託、在活動宗旨有點荒唐的棒球賽中上場打球的男大學生,都遭遇到了可能是鬼魂現身、可能是眼花出現幻覺、也可能是會有合理解釋的靈異現象,一是歷史人物現身陪跑並起了鼓舞人心的作用,另一則是在戰爭中喪命的年輕球兒,回到球場上幫助雜牌軍球隊湊齊人數並贏得勝利。

閱讀本書兩篇故事的共通感覺是,敘事節奏的平穩與筆調的質樸,讓人讀來感覺登場人物都處變不驚、見怪不怪,即使面對難以解釋的現象,卻沒有太多情緒上的起伏,既不驚恐,也沒有太強烈的好奇心。不會驚恐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遭遇現象的當事人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甚至還因此獲得好處。而沒有強烈好奇心的原因則可能是因為,即使花心力要探究真相,但能得到的資訊仍相當有限,所以為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想太多只是庸人自擾。

因此,本書兩篇故事要說是靈異故事,還不如說是描繪煩惱雖有但不多也不難忽略、什麼事都是有可能之青春歲月的成長小說。一件想多可能會覺到毛毛的、想破頭也得不到正確答案的事件,當事人接受了事件就是發生了的現實,卻又好像心中有什麼被觸動,雖然不是引起什麼驚濤駭浪般的變化,但是就像是被母球碰到的撞球,接下來就會從靜止變成朝向一個不太一樣的方向行進。遇到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的人,不管眼前所見是否能夠被合理解釋,但總歸是種緣分,甚至是會讓人有些許正向改變的良緣。

本應該人在前女友老家觀光的男大學生,在不太能理解為何會被提分手的情況下,留在京都的酷暑中無所事事、渾噩度日,直到被想畢業而接受教授所提出條件的友人所請託,才加入由各方人馬組成、勉強湊齊人數的棒球隊,參加一場看在旁人眼中可能會覺得荒誕不經、雜亂無章、荒腔走板的棒球賽。男大學生上場比賽卻無表現,但是其所屬隊伍仍一路晉級,一部分的原因是對手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在過程中萍水相逢、陌生而神秘的人,加入其隊伍並助其贏得勝利。看似在場邊的偶遇,或許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數的安排,而雖然無法確定這些陌生而神秘的人究竟是何來頭,但男大學生卻在經歷一切後認知到有些偶遇的緣分是可以再積極一點地去把握,而人生或許會在轉念之間就產生一些些不同。

因為戰爭這個荒謬的理由而犧牲生命,讓原本單純享受打棒球的樂趣被剝奪,這些超越時空現身在現代球場上的鬼魂或靈體們,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是對棒球還是來不及過長一點的人生有所不捨呢?活在當下的男大學生,對所有事情都消極以對,對生活沒有太多想法,在遭遇這段交流或牽連其實不多、留下謎團多於解答的緣分時,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啟發並做出什麼樣的改變呢?作者沒有濫情或煽情地描繪出一場大徹大悟或洗心革面的戲碼,而只是讓男大學生下了一個小小的決心,或許這樣比較像是平庸的普通人會做出來的事。

在賽場上締造個人佳績並克服沒有方向感問題的女高中生,與他校一起競爭的對手,因為目睹了同一個奇怪現象而有了共同體驗,更因為在競爭的過程中成為彼此的激勵,而建立起一種源自於良性競爭的信賴關係。或許在青春歲月裡參加運動賽事,所要體會的就是這種不帶有負面情緒或思想、相互切磋的美好吧!

只是,對自己來說,作者的寫作技巧圓融而純熟,故事讀來感覺有趣而愉悅,但卻還是會覺得少了一些什麼。作者筆下的登場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性格特質亦有被刻劃出來,但卻無法讓自己對其行動投射什麼情感或產生什麼共鳴。簡單來說,除了輕鬆愉快的閱讀經驗外,自己好像沒有獲得其他的什麼。

2024年1月16日 星期二

幽玄F

日本小說家佐藤究的作品,為其在獲得直木賞後所發表的第一部作品。自己並不清楚,作者在本書中做了什麼事,讓本書文宣可以宣稱其是「日本の戦後精神の支柱『三島由紀夫』に挑んだ」。或許作者讓本書故事的主角體現或反映了,某種三島由紀夫會描繪出的人物形象,又或許作者透過敘事反芻著「護国」等好像是三島由紀夫會陳述或探究的概念。但對於從未踏進三島由紀夫文學世界的自己來說,就算有作者從相關作品中所節錄出的隻字片語,還是無法認知到或理解,作者用了什麼隱喻或象徵來與三島由紀夫的世界觀對話。作者還頻繁使用蛇的意象,也言及日本佛教的一些觀念與經文內容,但是對沒有背景知識的自己來說,這些元素就像是披掛在敘事外的裝飾品,雖然不至於干擾閱讀,卻也無法發揮什麼觸發聯想或省思的作用。

如果就把本書故事與三島文學的牽連整個抹去,那閱讀起來會有什麼樣的感覺或啟發呢?坦白說,自己是覺得這樣做或許更能與作者的文本對話,而不用費力地考究著作者想要對三島由紀夫說些什麼。本書故事的主角從小就很莫名其妙地迷戀飛機與在天空飛行,長大後也如願成為戰鬥機飛行員,甚至是在操縱戰鬥機這件事上展現過人的天分與才能。然而,在沒有戰爭或不應有戰爭的時代中,駕駛戰鬥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主角好像沒有做出什麼思辨,對於找出答案也好像很消極,只是這樣的無作為,卻製造出一種疏離感,誘使讀者去思考前述問題在本質上的虛妄。

而後主角參與了在美國舉行的飛行訓練,卻遭逢意外而辭去軍職,之後便離鄉背井且孑然一身地過日子。當主角發現一架墜落在荒郊野外的戰鬥機時,其不惜觸犯法律也要修理好戰鬥機,讓其可以再一次在天空飛行並面對曾經遭遇過的心魔,而最後卻因為飛過他國領空而被擊落,毫無意義或價值地犧牲。主角的迷惘或迷失,或許呼應著在名為戰爭的集體行動發生時與發生後,身在其中的個體會遭遇到的茫然與虛無,而即使在太平盛世中,追求一個其實是鏡花水月的目標,或許也還是會遭遇類似的茫然與虛無。到頭來主角是為了什麼而如此執著於飛行,又為了什麼走上自我放逐與自我封閉這條路,讀者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以用來推敲出作者的答案,卻又彷彿好像可以感受到什麼來與主角的心情產生一些共鳴。

本書故事的主角有個或許值得探究一番的人物形象。為了成為戰鬥機飛行員,主角嚴以律己地提升能力與體力,並且成功地透過努力,讓其天賦得以再更上層樓。主角看來是個沈默寡言、剛毅自制的人,專注地走在其所認定的路上,對於外在環境與人際關係的紛紛擾擾則總是保持距離,感覺完全不會為情所困、沒有太多與太大的情緒波動。主角對於其沒有太多情感可以流露或付出這件事有所覺察與反省,雖然其還是會有惻隱之心,也還是會有極少數的人可以跟其靠得比較近。或許這樣的形象就是所謂的「孤高」,但對自己來說,其反而更像是躲在不知從哪借來的殼裡的寄居蟹,是一種作繭自縛式的自我保護,也像是一直被風捲起的落葉,狀似在飛行,其實只是在飄浮。主角的樣子或許可能在某方面體現了男性被認為該有的陽剛氣質,但藏在這個表象下的本質,卻是如此空虛的一片荒蕪。

或許作者很有企圖心地總想著要放大作品的格局,所以總是要加入很多異國元素,來讓其作品有種不同世界觀在彼此撞擊的氛圍。當然,本書故事或許需要這些異國元素來讓敘事展開得以有脈絡與合情合理,讓主角的自我放逐變得更引人入勝與有魅力。然而,僅觸及表面的描述,並不必然會讓敘事的深度或廣度有所提升,反而像是虛晃一招,讓敘事多了花俏但少了重量。

2024年1月8日 星期一

絡新婦の糸―警視庁サイバー犯罪対策課―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或許作者一直在跟進社會現象的演變,並有可以找出能被用來做為創作題材之議題的敏銳嗅覺,所以其能夠一本接一本地持續發表新作品。在本書故事中,作者檢視了運用社群媒體操弄網友來獲取無法制衡之影響力的網紅現象,也警示了假新聞殺人的可怕,甚至把信仰新興宗教與被網路意見領袖所帶風向牽著鼻子走的狀態做了一個對比,或許就是顯現,作者持續從具爭議的社會現象中汲取靈感,並將之套入推理小說創作的寫作手法。作者甚至在本書故事中展現其「博學多聞」,帶入諸如「エコーチェンバー」、「ルサンチマン」等詞彙與概念,積極地讓其透過本書故事敘事所表述出的立場與見解能更有深度與廣度。

然而,如果把本書當成一本推理小說來評價,則其表現稱不上精彩,甚至是瑕疵很多。隱身在網路匿名帳號背後操弄網友的犯人,其真實身分對讀者來說似乎稱不上是個謎,特別是如果對於作者製造敘事情節轉折的慣用手法有一些認知或體會的話,或許就會把懷疑的目光轉向出現在主角周圍但沒有太多戲分的登場人物身上。犯人處心積慮地將其社群媒體帳號從寫寫美食評論發展成為社會正義發聲,甚至透過製造與散布假訊息的手法來攻擊特定目標,而其做出這一切的動機是,因為負債而意圖操作股價來獲利。把網路霸凌或網路公審等失控的群體行動,簡化成犯人如同新興宗教之教主般、為了私利而洗腦與操縱信眾/網友的個人化行為,這樣雖然可以在有限篇幅內讓事件有個可水落石出的真相並因而落幕,但也讓一開始看似要認真深入探討社會現象的敘事,到最後變得有些庸俗淺薄。

假訊息會讓人信以為真或能煽動情緒,且能迅速被分享、轉貼與擴散,可能是因為其參雜了兩種特質,一是因為符合期待而產生的可信度,而是因為不在期待內而產生的意外性。權貴當然就會想方設法進行利益輸送來鞏固地位與中飽私囊,老字號的店家不應該歇業卻被迫歇業,總是讓人震驚與惋惜。民眾獲悉這樣的資訊,會因為呼應其既定印象、固有經驗或所熟知的敘事,而較不會去質疑資訊內容的真偽。人或許都是相信其所想要與能夠相信的事,再怎麼樣看起來新奇或不平常的事件,其實都是被人用過去經驗與價值觀來認知與理解。而更重要的或許是,一個人會有多少的批判精神與反省能力,能夠用來對所得到資訊時常保持不輕信的懷疑態度。

一個人犯罪並傷害他人,或許會有強烈的罪惡感,但是一群人聯合起來犯罪並傷害他人,每個人所需要背負的罪惡感就會被分攤與稀釋,甚至是認為因為是多數所以可以被原諒。在網路上匿名表達意見,每一則偏激或具攻擊性的言論或許都只是微小的惡意,但是積沙成塔、滴水穿石,透過無邊際的網路能把個別而微小的惡意匯集與放大,形成威力大到難以控制與抵禦的凶器。被複數匿名網友認同或支持進而融入群體的個人,甚至會以為其惡意是代表多數的正義,也就更不可能去檢視或反省其言論內容,並對其所可能造成的傷害有所警覺。

在本書故事中,作者透過登場人物的思路,向讀者傳達其對於失控而危險之網路霸凌行為的看法。而誠如前述的整理,作者所提出的觀點或許能夠觸發一些思考。在一個網路社群中找到容身之處並透過接受其集體價值觀來界定己身價值,對於在現實生活中過得不如己意的人來說,或許是種救贖,而其在網路上以偏激的立場來臧否時事,也或許不僅僅是發洩其無處可去的怨氣,更是建構出其還是可以有力量造成什麼影響或效果的假象。只是,作者或許是寫出還算有意義的社會現象觀察,卻不必然是寫出一個好看的故事。

2024年1月2日 星期二

午後のチャイムが鳴るまでは

日本推理小說家阿津川辰海的作品。作者在〈あとがき〉將本書定位為「学園ミステリー短編集」,而其想要書寫的故事,並非描述體現人性殘暴、醜惡之霸凌或青少年誤入歧途事件的故事,而是有點老派、帶點詼諧、歌詠青春無敵的「明るくユーモラスな青春ミステリー」。高中生在封閉且有獨特運作邏輯的校園中,依據與成人不太一樣之價值觀在行動,而基於這樣的背景設定,作者會構思並鋪陳出怎麼樣的謎團事件,或許是本書故事會讓讀者有所期待之處。

不同於讓高中女生精通武術、因而能徒手對抗各種惡勢力的某系列作品,也不同於連載多年、以高中生偵探為主角、不論事件是發生在校園內、孤島上或宅邸中、都會出現複數屍體的漫畫作品,本書故事所書寫的還是所謂「日常生活之謎」。某個人不太合邏輯的言行、本應如何之規律或常態突然被改變、無故消失而讓人遍尋不著的人或物等,這些日常生活之謎沒有暴力與血腥,但不一定沒有人性的陰暗面或惡意。不過,在本書故事中,作者所書寫出的謎團事件是比較陽光而健康的,有的是青春的衝勁與有點彎彎曲曲的心思,但卻不是什麼大奸大惡或處心積慮布局的陰謀詭計。

在本書中最能體現高中生一股腦衝勁的故事,或許是〈RUN! ラーメン RUN!〉。兩名高中男學生計畫在午休時,違反中午不能無正當理由離校之校規,跑到校外的拉麵店用餐。當兩人看似沒有被人發現其行動而吃完拉麵回學校時,擔任學生會長的同學卻一眼看穿了兩人的行動,羅列出種種蛛絲馬跡來揭穿兩人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

在這篇故事中,雖然從一開始第一人稱敘事者就詳細描述了其掩人耳目所採取的行動,而具備過人推理能力的高中生,即實際就前述事件進行推理的人,是負責為讀者指出,這個一廂情願的描述到底在何處有了漏洞。不過在本書其他故事中,前述具備過人推理能力的高中生便像是退到舞臺背景中一樣,雖然其都是一眼看穿謎團背後真相,但是一路掙扎著把真相抽絲剝繭出來給讀者知道的卻是其他登場人物。這或許是作者尋求變化的一個小技巧與小巧思,一方面讓前述高中生變成一個特別的存在,有多重身分且可以在一個午休中,大腦高速運轉地看到複數個謎團事件的背後真相,另一方面又讓每篇故事的敘事有各自的結構與節奏,由不同的敘事者來把故事說得有所不同。

〈いつになったら入稿完了?〉則是一篇描寫高中生有點彎曲之心思的故事。在這篇故事中,推理能力過人的高中生是以文學社團社長的身分登場,而其雖然看穿為何被社團學妹遇到的學姊會瞬間消失,卻讓社團學妹在很辛苦地到處調查後才自行找出真相。學姊因為喪失自信而要弟弟代筆,並且為了做這件事而採取了許多自找麻煩的行動,或許這就是青春的時間可以被揮霍之處,即使是治絲益棼,也會為了一棵樹而把整座森林搞得雞飛狗跳。

雖然可能有點不符現實,但〈賭博師は恋に舞う〉所描述的事件卻會讓人讀來感覺新鮮。一群高中生用橡皮擦做成撲克牌玩德州撲克,甚至舉辦大賽來決定誰可以取得向校園女神告白的權利。推理能力過人的高中生在這裡則是德州撲克比賽的發起人與規劃者,提議要舉辦告白權爭奪賽的目的是,獲勝就可以順水推舟地,在不刺激其他男同學心情的情況下,公開其與校園女神間的地下情。在這篇故事中,前述高中生的人物形象有變得比較立體一點,其也有彎彎曲曲的心思,也想方設法在解決其所遭遇的課題。

〈占いの館へおいで〉講述的是為偶然聽到的一句話找出說話的人會這麼説的理由,但其結局卻觸及在本書各篇故事中最接近犯罪的事件,即找槍手代考的行為。〈過去からの挑戦〉則是寫出在本書各篇故事中最有推理小說謎團事件之樣子的事件,即一個人如何能在學校屋頂之天文臺中瞬間消失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