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31日 星期四

樹海警察2

日本推理小說家大倉崇裕的作品。先前在閱讀同系列的第一部作品時,自己還在猜想作者會不會將之發展成系列作品,而時隔四年多,作者以直接出版文庫本版本的形式,宣告其會將「山梨県警上吉田警察署地域課特別室」的設定發展成系列作品。本書故事承續前作的敘事展開,原本是四人編制的單位在一人退職後剩下三人,而照道理應該被歸類為菁英卻被派任到此窮鄉僻壤的主角,跟兩名經驗較豐富且各自有其獨特個性的部下,則繼續面對發生在轄區內,也就是青木ヶ原樹海的事件。本書故事分成三個篇章,各篇章均描述一起事件之始末,而這三起事件都牽連到,仗著有参議院議員老爸撐腰為非作歹、甚至開始從事販毒之非法事業的男子。

由於轄區是被貼上不少標籤與涉及許多傳說的樹海,所以主角跟其部下的工作,往往是處理在其轄區內所發現的遺體,並在可以說是被主流警察體制所冷落甚至是排擠的情況下,就算是想要展開調查,往往也會遭遇一些阻礙,甚至有時得要採取一些旁門左道的作為。只是如果本書的賣點之一是虛構出發生在樹海這個特別之地、會讓讀者讀來感覺有趣的事件,則本書故事所描述的三起事件,對自己來說是沒有充分運用到樹海這個敘事元素,同時其展開與收束也不夠懸疑或曲折。

在〈柿崎努の冒険〉中,被發現陳屍在樹海洞窟中的男子,雖然其死亡曾被誤導成殺人後的畏罪自殺,但主角等人在調查後發現,該名男子是為了藏匿與其被捲入之殺人案有關的關鍵證物才來到樹海,且其也因為這個證物而喪命。然而,雖然樹海被認為是人走在裡面會迷路的地方,而樹海裡的洞穴則因為其內部溫度低,所以適合被用來保存生物材料類的證物,但即便如此,在還有其他條件類似之地方可以藏匿證物的情況下,男子為了藏匿證物而專程來到樹海,這樣的敘事情節讓人讀來或感覺有點牽強不合理。

固定會相約前來探訪樹海的三個友人,個性較為孤僻的其中一人選擇獨自搭帳篷在戶外過夜,卻被發現在陳屍在帳篷內,帳篷周圍的積雪上沒有足跡,而死者亦曾被目擊在某個時點前尚存活在人世。前述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若是他殺則凶手如何能不留痕跡地離開現場,這樣的謎團事件是〈柿崎努の推理〉所鋪陳出來的敘事情節內容。然而,不論是透過在周圍景色類似的地點搭帳篷假扮成死者來刻意被路人目擊,還是利用帳篷的特性讓自己在殺人時不會被死者的血液濺到,這樣的詭計好像不一定要在樹海才能執行。死者因為拍到能證明議員兒子涉及不法的照片,所以為自己引來殺機,而其友人則是被收買來行凶,透過前述設定來將這起事件拉進本書故事的主要敘事軸線,讓自己讀來覺得,雖然並非不合理,但是卻有些刻意與勉強。

最後,〈柿崎努の逃亡〉讓主角因為被誣陷成凶手而被迫逃亡,但是在部下的協助下,即使千鈞一髮,還是順利揪出藏在所有事件背後的藏鏡人,證明自己的清白,也讓正義得以伸張。然而,不論是藏鏡人陷害主角的手法,還是主角逃亡的過程,整起事件雖然是發生在樹海及其周邊區域,但是卻不能說與樹海的特質有什麼關聯,甚至可以說除了是碰巧發生在樹海這個地方之外,整起事件其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不過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讀來並不會感覺平庸或無趣。或許應該說,本書故事有趣之處並不在於其所書寫出來的謎團事件非常離奇或詭異,也不在於其敘事情節的起伏或轉折是會讓人無法預料,而是在於作者所設定出,可以讓其用幽默與嘲諷之筆觸去描述的人物性格特質與人際關係。總是不承認或不認為自己是被「貶」到窮鄉僻壤的主角,因為對於周邊環境之特性尚有無法確切掌握的地方,所以總會被已經是地頭蛇的部下嘲弄。但是主角的「樂觀」與「成長」,反而讓其與部下們的互動變得生動有趣。

2022年3月28日 星期一

孤島の鬼

日本推理小說家江戸川乱歩的長篇小說作品,初次發表是在1929年至1930年間,被連載在當時發行之大衆雑誌《朝日》上,而自己所閱讀版本則是被收錄在角川ホラー文庫之「江戸川乱歩ベストセレクション」中的文庫本版本。

自己之所以會對這部發表距今已近百年之作品產生興趣,乃是因為先前在閱讀其他小說時有讀到,作者在本書中放入描述同性戀的敘事橋段,而這便讓自己好奇,在上個世紀前半所發表的推理小說中,同性戀這樣的敘事元素會被如何處理。在讀完本書後,發現作者是毫不隱諱,很直接地點出其中一個登場人物的性傾向是如此,雖然其所敘述的關係並非兩情相悅而是單方面追求,同時也還是無法避免將「不正常」的標籤貼在前述性傾向上。或許應該說,在當時的社會文化氛圍中,作者使用在現在看來是歧視或不適當之用語或概念,來描述身心障礙者或同性戀者,或許也是無可厚非,而作者其實是憐憫身心障礙者,同時也對同性戀者懷抱同理心,也是可以從敘事情節的字裡行間中讀到的訊息。

對自己來說,本書故事的獨特之處在於,其用來讓讀者感覺刺激、意外、驚悚或甚至恐怖的敘事元素,是作者用其不平凡之想像力所製造出來的產物,所以即使現在讀來,還是會從中認知到作者獨樹一格的寫作風格,並感受到難以言喻的不舒服感。出自異常的報復心理,用殘忍非人道的方式製造出身心障礙者,例如把小孩囚禁在箱子中限制其成長、把兩個人縫合在一起成為「連體雙胞胎」等。懷抱著如此讓人匪夷所思的惡意,在本書故事中登場的大反派,為了要獨占被埋藏起來的寶藏而不惜殺人,甚至毫無罪惡感地讓許多登場人物的人生變得不幸。本書故事的第一人稱敘事者遭遇多起事件,包括其女友在密室中被殺害、協助其調查案情的友人在開放場域中被殺害、與對其懷有愛意的友人一起被困在地底洞穴中多日等,都與前述大反派的惡意有所牽連,而這樣曲折離奇且出人意料的敘事情節展開,或許只有作者寫得出來,並且是寫得讓人讀來感覺詭譎而恐怖。

本書故事的敘事結構或許可以說像是一輛拼裝車,特別是其前半段與後半段很像是兩部屬於不同類型的小說。在前半段應該算是推理小說的敘事情節中,作者很奢侈地鋪陳出兩個謎團事件,一是密室殺人,另一則是在人群聚集的開放場域中殺人。然而,作者既不想製造懸疑感,也沒有打算鋪陳線索來挑戰讀者的推理能力,所以其很快就破解謎團,點出在兩起事件中實際著手殺人的凶手是身材異常嬌小、會軟骨功的雜技演員。而在後半段像是冒險小說的敘事情節中,作者讓第一人稱敘事者,為了揭穿隱身在所有事件背後之惡人的真面目來到孤島上,在嘗試找出用暗號指示其藏匿地點之財寶的過程中遭遇各種危險,甚至被困在地底洞穴中差點喪命。

在作者沒有細緻修整敘事脈絡的情況下,本書故事的情節轉折難免讀來會讓人感覺有些生硬或勉強,但這樣質地略顯粗糙的敘事,卻也因為有不按牌理出牌的特質而讀來感覺別有風味。因為凶手具備異於常人之特質,所以能在殺人後順利從密室脫逃,這樣的情節設計其實有點取巧而不夠嚴謹,但是放進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中卻又好像言之成理。作者描繪出一個身心障礙者被蓄意「製造」出來且被壓榨的恐怖世界,所以有一個異於常人的人受惡人指使,利用其「異常」之處故布疑陣來殺人,好像也就不會讓人讀來感覺有種牽強感。或許應該這麼說,作者所想像出來的世界是虛妄但讓人不寒而慄的,其有些超現實,卻比試圖貼近現實的虛構,更能因為其所營造出的詭譎氛圍而讓人感覺驚悚。

2022年3月21日 星期一

マザー・マーダー

日本推理小說家矢樹純的作品。過去僅讀過作者一兩部作品的自己,或許沒有什麼資格來評論作者的創作風格,但是在讀完本書後,自己其實有點擔心作者的創作已陷入窠臼。作者好像總是書寫不太「健全」或有些「缺陷」的婚姻或親子關係,並在觸及某些敘事上的細節時,用曖昧的筆觸讓讀者「誤解」,然後再在收束故事時,將「事實」點破來製造敘事情節的翻轉,進而讓讀者感覺始料未及。這樣的題材選擇與寫作技法,或許可發展的空間並不大,即使作者努力在每次推出新作品時試圖翻出新意,也容易給人一種將過往作品複製貼上的錯覺。雖然初次接觸作者作品的讀者,可能會感覺其風格獨特鮮明,但一旦讀過幾部作品後,或許就會覺得好像老狗玩不出新把戲。

作者在本書中嘗試翻出的新意,或許可以說是在敘事架構上做出較繁複的設計。作者將描述個別事件的數篇短篇小說,嵌入描述發生在足不出戶之繭居族「兒子」以及照料其生活起居之「母親」身上之事件的長篇小說中。各篇短篇小說雖然敘述或許可說是各自獨立的事件,且都有其主要登場人物,前述「母子」或許只是「配角」,但是各篇短篇小說所敘述的事件卻或多或少與發生在「母子」身上之事件有所牽連,且鋪陳出在通篇故事結尾處被收束起來的線索,讓發生在「母子」身上之事件的真相大白成為敘事情節的最終轉折,並製造出讓人感覺意外與驚悚的結局。

第一話〈永い祈り〉跟第二話〈忘れられた果実〉或許是前述敘事架構的適例。

在前者中,「母子」的鄰居是育有年幼女兒的夫妻,丈夫收入減少讓妻子必須想辦法賺錢貼補家用,於是妻子開始用家裡的空間幫忙經營電子商務的友人收貨與出貨。一次因為突發狀況而延遲出貨,讓妻子面臨被求償的危機,而友人丕變的態度讓妻子認知到,友人當初答應讓自己幫忙,是出自過去感情糾葛所衍生出的惡意。友人最後不勉強妻子一定要負責賠償,因為其丈夫離職、有外遇甚至「離家出走」。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失聯」的丈夫其實已經身亡並被埋在庭院裡,妻子則打算在丈夫受死亡宣告後領取其保險理賠。

在後者中,「母親」同僚的女兒希望同僚去見突然出現之同僚前夫的私生子,而私生子主張自己有權利就女兒所繼承之前夫遺產分一杯羹,雖然同僚對於丈夫留有遺產,以及女兒繼承後要跟男友創業等均一無所知。女兒的男友其實認識私生子,且想要誣陷私生子銷毀同僚前夫的遺囑來讓私生子喪失繼承權,但最後被同僚拆穿其詭計。同僚支持私生子就前夫遺產主張自己應有的權利,但其動機卻讓人感覺意外,因為其並非女兒的親生母親,反而是私生子的生母,女兒生母早在當年同僚還是前夫的外遇時就被殺害,而頂替女兒生母身分活下來的同僚,則是將自己所生下的男嬰送去育幼院。

第三話〈崖っぷちの涙〉則是敘事架構開始出現變化的節點,因為其所描述的個別事件與發生在「母子」身上的事件有比較深的牽連。闖入「母子」家中的一男一女被幽禁,因為「母親」想要這對男女生出小孩來做為「兒子」之後的「依靠」。男女順利脫逃並帶出一項物品,之後成為讓「母子」事件真相大白的關鍵物證。第四話〈シーザーと殺意〉則描述「兒子」還是高中生且能去學校上課時所發生的事件,但其敘事不僅描述「兒子」為社團女同學被襲擊事件找出真相且為自己洗清嫌疑,更鋪陳出多項與「母子」事件之真相有關的資訊。

之所以要為本書故事兩位主角的關係標上引號,乃是因為兩人其實並非「母子」而是「姊弟」,「兒子」所殺害的「母親」,其實是被人認為是其「祖母」的親生母親,而非被認為是其「母親」的姊姊。然而當敘事情節展開至此,雖然可說是曲折離奇,但也讓人有既視感,因為作者又玩起了家族成員大洗牌的梗。

2022年3月19日 星期六

Schoolgirl

日本小說家九段理江的作品,其中所收錄書名同名作為166回2021年下半期芥川賞的候補作,而所收錄之另一篇作品〈悪い音楽〉則為第126回文学界新人賞受賞作,也是作者的出道作品。本書所收錄的兩篇作品,與其要說是在鋪陳曲折的故事情節,或不如說更像是在分享第一人稱敘事者的觀感或議論。雖然這樣的觀感或議論是被虛構出來且經過精心編排的產物,但是沒有敘事展開的清晰脈絡或明確架構,或許可說是一種對個人生活經驗之膚淺而粗糙的模仿,即使前述觀感或議論並不「日常」或「平凡」。在自己粗淺而主觀的認知中,前述敘事風格或許是日本小說的一種流派與特質,而有時這樣著重自我內在觀照與辯證的敘事,會讓自己讀來感覺有點做作與艱澀,不過本書兩篇作品卻讓自己讀來感覺簡潔、直接而能觸發一些感受。

雖然描述搭載人工智慧之智慧管家的橋段,對自己來說是與書名同名作主要敘事軸線沒有什麼必要關聯的贅飾,但是可以設定人工智慧發出特定性別與年紀的聲音、讓其行動體現特定性格等,或許呼應了自己從書名同名作中所讀到的主題,也就是努力訴求自己是某種人、或積極想讓自己成為某種人之作為的虛妄與不踏實。

書名同名作第一人稱敘事者的中學生女兒,積極經營自己的網路頻道來議論社會改革議題,並質疑自己的母親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公不義漠不關心,只會躲進小說的虛構中逃避現實。第一人稱敘事者則或許可以說是表裡不一,其扮演著賢妻良母,卻在接到曾經與自己外遇之男人所打來的電話時,用一種很疏離與旁觀的態度,一邊觀察與評量著對方,一邊沒有什麼掙扎地跨過道德界線。作者筆下的人物,好像都是在不是什麼樣的人、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跟被動被歸類成什麼樣的人之間擺盪著,而這樣在好像都無法成為什麼樣的人的夾縫中冷漠而疏離地存在著,或許是自己在閱讀書名同名作時所體會或感受到的一種狀態,也是自己覺得該作品有趣之處。

然而,即使因為敘事風格而可以有較為鬆散的敘事架構,並不等於可以把敘事收束得潦草馬虎,而這是自己覺得書名同名作的明顯瑕疵。相較於書名同名作,〈悪い音楽〉的敘事架構就比較工整而嚴謹,雖然也還是稱不上有起承轉合,但至少敘事情節因為突發事件而有了可以稱為高潮的起伏,同時當敘事收束在突發事件的塵埃落定時,第一人稱敘事者的經驗、感受或體悟,也相當程度地呼應了潛伏在敘事軸線下的主題。

有時候依據社會通念所認定的「平庸」,其實是一種帶有相當高標準的「理應如此」,好比說人應該有同理心、應該積極進取、應該毫無愧疚地面對自己的工作與生活等。第一人稱敘事者因為其父親是有相當成就的知名音樂家,所以也就好像理所當然地得繼承衣缽,自幼學習音樂並接受自己的人生選擇好像並不多的現實。然而,敘事者沒有成為職業的音樂工作者,而是成為中學音樂老師。對於稱職的音樂老師應該是什麼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想法、也沒有意願去探究的敘事者,對於藝術的世界或教育的世界來說都好像是局外人,但是這樣的現實卻是不是因為其積極想要跨界或跳脫框架所造成,而是因為其從來都沒有積極地定位或定義自己的生活,而只是隨波逐流、得過且過。對一切都沒有什麼強烈的情感,總是只是演繹出某種形象而不是展現真實的自己,甚至不太能確定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子,而只是很疏離地認知甚至是批判著自己,〈悪い音楽〉的敘事者或許就是過著這樣像是懸在半空中的生活。

挑戰敘事者身為老師之專業與權威的女學生,讓兩個高年級的男學生為其爭風吃醋,最後還嚴厲地批判敘事者不是稱職的教育工作者。這樣能直接打擊他人要害的攻擊力,或許對像敘事者這樣軟弱消極過生活的人來說,是一種完全不可能具備、也無法與之匹敵的能力。

2022年3月13日 星期日

ecriture 新人作家・杉浦李奈の推論 III クローズド・サークル

日本推理小說家松岡圭祐以年輕女性小說家為主角之系列的第三部作品。作者每兩個月就出版一部本系列的作品,而這樣的量產速度,便讓自己好奇作者還能用系列作品的設定變出什麼樣的花樣。作者在本系列作品中,將擷取自出版業界實況的敘事元素,放入具備推理小說敘事風格的故事情節中,並以其偏好的人物形象,描繪出一名仍在成為成功小說家路上跌跌撞撞的年輕女性,來做為系列作品的主角。而雖然在閱讀本書之前自己對其故事有一些粗淺的想像,但是一開始閱讀後便發覺,本書故事情節內容是超出自己的想像之外。

自己原本以為本書會像同系列先前作品一樣,是以與小說創作相關之謎團事件為主題,如知名小說家被控抄襲、小說創作內容與實際發生之犯罪事件多有巧合等。然而,作者在本書故事中,卻是展現出其豐富的想像力與創意。作者先是端出一個讓人以為其是要向推理小說經典致敬的姿態,描繪出一群人被困在封閉孤島上、還發生殺人事件的敘事情節。然後,作者不循著本格推理小說的套路,將敘事聚焦在挖出登場人物的秘密以及因為秘密所衍生出的殺人動機,而是把敘事拉回本系列作品的獨特設定中,讓敘事情節的展開與轉折之所以能言之成理,乃是因為被困在島上的登場人物多半是小說家,而死者則是把這些人集結在島上的出版社編輯。作者還透過讓凶手們捏造出虛偽的真相來製造出敘事情節的起伏與翻轉,讓故事走到尾聲反而是波瀾萬丈,因而讓本書更像是一本要讓讀者始終無法預料情節展開的推理小說。

爆紅的女性小說家出版兩本小說,因為其獨特的題材與敘事風格而掀起一陣旋風,不僅書籍大賣,甚至讓各家出版社均要求旗下作家要模仿其風格並寫出類似的作品。前述前所未見的敘事風格是讓故事情節前後像是遭逢地震突然出現斷層一樣,在敘事內容與筆觸均出現斷裂式的轉變,例如從青春期青澀的戀愛故事變成被殘暴凌虐的驚悚犯罪描寫,雖然登場人物是一致的,但是卻好像是突然被換了電視頻道,在不預期的情況下被迫看了兩齣風格截然不同的戲。前述設定可以說是展現作者的豐富想像力,又或者是作者目前還無法實現但曾經動念過、在小說創作上的空想。

前述爆紅的女性小說家行事作風低調,對外界來說是尚有許多謎團或秘密待解、卻又讓人好奇的人。其責任編輯為其舉辦了一場尋找接班人的活動,且因為前述活動,包括主角在內的八名小說家,被邀集到一座建有已停業之度假村的小島上。當所有人到了島上且開始期間限定之與世隔絕生活時,責任編輯被毒殺身亡,應該人也在島上的女性小說家則不見人影。

這樣一定會讓人聯想到推理小說經典作品的敘事情節展開,作者會如何從中變化出新意,便讓閱讀本書的讀者既期待又怕受傷害,而結果作者的表現沒有讓人失望,因為其活用與小說創作以及出版業實況相關之敘事元素,來為敘事情節增添風味與色彩。例如,作者讓別有居心的責任編輯,舉辦活動的目的是為了要刺激對未來有不同規劃的女性小說家,希望其能夠繼續為自己賺錢,並警告其並非無可取代。除了主角及其同為小說家之友人以外的其他六名小說家,則是布了一場在場之嫌疑人均是凶手的局,並透過謊稱女性小說家並非真實存在,其作品是責任編輯拼湊六人作品所得出的產物,來誤導主角的推理。

作者透過六名小說家之陳述,描寫不被出版社青睞、寫不出暢銷作品、在現實中載浮載沉之底層小說家的淒涼與悲情。雖然不能如願的人生不能成為毒殺他人的正當理由,但是才華、機運等這類分配毫無公平性可言、因為稀有而有價值的「特質」,往往會讓沒有的人因為心生不滿而做出錯誤判斷。主角也是還在現實中掙扎求生存的新進小說家,而作者還會在接下來的作品中讓其遭遇什麼樣的事件,或許可拭目以待。

2022年3月6日 星期日

我が友、スミス

日本小說家石田夏穂的作品,為166回2021年下半期芥川賞的候補作。相較於先前讀過的受賞作與另一部候補作,本書有讓自己拾回一些對芥川賞的信心。雖然稱不上是傑作,也沒有帶給自己多麼深刻的省思或啟發,但是至少本書作者用了線性但簡潔直接的敘事結構,完整地處理單一題材,沒有故弄玄虛,也沒有任性地不把故事情節鋪陳清楚,而要讀者自行穿鑿附會。即使本書所處理的題材是冷門而小眾的,但是其敘事情節所對應到的人性情感或社會現實,或許是有延展性而不會僅局限在本書故事所書寫出來的生活經驗中。甚至可以說,健身或許已經成為當代許多人生活的一環,所以本書故事所描述的狂熱或偏執,或許並不是太稀有、也不是不能想像得到的現象,甚至還某種程度可以用來類比其他現代人建構自我認同的方法。

當然,處理單一題材即使處理得宜,也不能保證作者之後能夠再找到另一個自己能夠處理到相當水準或甚至更好的題材,如果作者當下所處理的題材是來自其生活經驗,且其也不過就是一個市井小民,不會有機會經歷什麼大風大浪,讓其可以跳脫現代社會平庸日常生活的框架。不過,將寫小說當成志業本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江郎才盡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創作靈感發揮的魑魅魍魎,一個人的感受力與想像力,就像蘊藏在地底的石油一樣,總有耗竭的一天。

主角是一個平常不施脂粉、不慣常表現世俗眼光所認定之女性魅力的上班族,在有豐富健美比賽經驗之健身教練的勸誘下,成為該名教練所營運之健身房的會員,甚至還要首度嘗試參加健美比賽。在為期一年的準備期間,主角配合比賽的審查標準,對自己的身體做出許多的改造,除鍛鍊出身體各部位的肌肉外,也在髮型、膚況等容貌上下功夫,甚至去適應穿著自己不太常穿的高跟鞋。主角在外型上的轉變,在辦公室裡引發同事們的臆測,同事探問主角是否是「女為悅己者容」,還做出女人真是辛苦的評論。然而,不想澄清誤解、更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主角,清楚認知到自己準備比賽的辛苦,跟別人口中的辛苦有多大的不同,而這樣讓其對自己的「獨特」感到一絲優越感,但也有一些孤獨感。

要參加健美比賽的事情,主角並沒有讓家人知道,所以在一次家庭聚會中,不知情的主角母親,因為看到介紹健美運動的電視節目,而對女性從事健美運動表達批判立場,這樣的言論激怒了主角,並迫使主角去思考自己未能迎合社會通念的事實。主角努力讓自己的身體精進成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樣貌,而即使有健身房專業團隊的支持,也偶爾會與其他參賽者交流,但是主角為比賽做準備的過程,還是自己一個人的孤軍奮鬥。主角想要在日常生活中鞏固自己從事健身的私人空間,不希望其被社會通念或刻板印象所干擾,但是人還是社會化的動物,其一舉一動是無法完全不被其他人所檢視,更無法避免自己用社會化的眼光來檢視自己,甚至自我懷疑。

然而健身真的能讓主角獲得其所期待的自由嗎?從準備比賽到實際上場,主角逐漸意識到,健美比賽的審查標準,除評鑑女性參賽者的肌肉鍛鍊得如何外,也評估參賽者是否有展現出「女性魅力」。或許主流價值的滲透是無所不在的,即使人們以為自己是在追求自己所想要而不是被別人所期待的事物,但是到頭來還是無法完全將個體與群體區隔開來,因為自己的獨特必須透過與他人的對比方能顯現,而自己的獨特是否發展到一種境界,更是需要被某種共通的標準所評價。人在無法完全迎合世俗眼光、卻又無法完全逃避世俗眼光評量的情況下,即使知道所謂世俗的眼光只是活在這個群體中的人的相互主觀,但是卻仍無法讓自己完全自外於這個由相互主觀所造就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