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26日 星期日

エゴイスト

日本作家高山真的作品。自己會購入本書閱讀,很大原因是因為其故事被改編成電影,且選角是讓自己感覺有點意外的安排。讀完本書後,即使自己對於演員形象與特質是否符合自己對登場人物之想像仍有相當疑問,而這個問題必須等到自己有機會看到電影才能得到答案,但是本書故事既不是放閃灑糖、聚焦於描繪主角兩人關係發展的BL戀愛小說,也不是著重於情欲書寫的耽美小說,這點反而更讓自己感覺意外,同時也感到驚喜。已經過世的作者並沒有留下太多的作品,而雖然自己並沒有很用功地嘗試對作者生平有更多認識,但也還是主觀地認定,本書故事的主角應該有部分性格特質是作者自身的投影,而即使有不少的加油添醋,但是本書故事有部分是作者自身的故事。

愛應該如何被表達與展現?是否有動機純正而不帶任何私心或卑劣算計的愛意?又是否愛一定會因為牽扯到金錢或物質而變得不再潔淨或純粹?當主角面對生活貧苦、甚至不得不從事性交易來應付生活所需的戀人時,其選擇用援交或包養的形式來獨占戀人的身心靈,是否這個選擇就讓主角的愛變得自私霸道、是一種宰制與不對等?因為主角無法完全解決戀人所面對的經濟壓力,所以戀人還是得兼差做體力活來應付生活開銷,而當戀人因為過勞而身亡時,主角便不斷批判著其表現愛意的方式,心中滿是悔恨與愧疚。只是當時的主角有其他的選擇,能採取什麼不同的行動來維繫其與戀人的關係嗎?或者說如果主角不打腫臉充胖子地每個月金援戀人,其愛情故事就能有個不一樣的結局?會一直悔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或許就是因為當初只能是這樣一個當初,而沒有人可以早知道。

當母親不再是一個無私地為子女付出的人,而是早早地就在子女的人生中缺席,或甚至成為子女沈重的負擔時,那對子女來說母愛還會是母愛嗎?主角與其戀人的母親,分別因為不同的理由對各自的兒子感到虧欠,不管是因為無法陪兒子走再長一點的人生路,還是因為拖累了兒子,母親對於無法付出更多、或者不能成為兒子的助力卻反而成為阻力,應該都是會感到愧疚與自責的。想要愛卻無法付出,反而變成在向對方的愛索求些什麼,這樣所造成的心理壓力,或許更是一種折磨。而對子女來說,相較於把自身的不如意化成情緒勒索轉嫁過來的母親、或者硬逼著子女變成其所想像之理想型的母親,因為疾病而在人生中早早退場或拖累著子女的母親,或許還是比較美好吧!畢竟是可以讓子女在苦難或悲傷中還有些慰藉或寄託,而不是不斷地荼毒著子女的人生。

主角面對曾經被霸凌的過往,選擇用維持體態與注重外表來武裝與展現優越感,而這樣的行動對於部分有著非主流身分認同的人來說,就是一種在既有權力結構中的掙扎或對抗吧!只是當建構外在形象成為自我認同建構的一環,是賦予存在某種意義的工具時,人是否會被所建構出來的自我所吞噬,對於建構過程不再有自覺或控制權?當然,自我認同或者存在意義從來都不是既定或固有的實質,而是可變動與不斷更新的過程,所以要如何做一個會對同樣生理性別產生欲望或愛情的人,本來就也沒有什麼正確解答。只是當自我認同建構變成一種固定招式,會不會就讓有著非主流身分認同的人變得太過招搖,而掉進另一個窠臼中?為了對抗而站在對立的位置,不見得會讓人得到解放或救贖,而只是讓人被困在那個對立位置上。

性愛是探索彼此身體的過程,而箇中高手是可以靈活且敏捷地感知到對方的偏好並做出回應。擁有被人渴望之性感肉體的人,或許因為從來都不用取悅別人而性愛技巧拙劣。用性愛換取金錢的人,則把性愛發展成標準作業程序,雖然不一定不能取悅對方,但卻也會避免冒犯對方,而不會試探也不會多做努力。

2023年2月20日 星期一

この世の喜びよ

日本詩人、小說家井戸川射子的作品,收錄3篇短篇小說,其中書名同名作為第168回2022年下半期芥川賞共同受賞作。

自己一直困惑於作者想要透過本書故事建立什麼樣的創作風格,特別是自己對所謂的純文學並沒有什麼涉獵,也談不上有什麼興趣。如果說作者一開始是創作詩作,而後企圖將用文字捕捉瞬間意境或情緒的美學導入在敘事的鋪陳或構築中,則必須說這樣的創作風格並不符合自己個人的美學。敘事是應該要有時間流動與狀態變遷的脈絡,就算要書寫登場人物的情感或思緒,也會是登場人物在敘事所設定的情境中遭遇到了什麼,進而反應出來的體會或思考。不說明細節,不營造情境,也不鋪陳脈絡,只是捕捉登場人物的意識漂流,然後僅是雖然可以說成寫意或勾勒梗概、但對自己來說是潦草或偷工減料地講述一些登場人物遭遇的片段,即使這樣的敘述傳達了什麼可以讓讀者有共鳴或感同身受的體悟或情感,也都不會讓其變成一篇好的敘事,因為其並沒有描述一件事情,或者說其描述事情描述得很拙劣。

〈この世の喜びよ〉講述一名在百貨商場喪服專櫃工作的中年婦人,在兩個女兒都已脫離其管教、甚至沒有什麼情感上的連結後,對因為與同住家人有些狀況而時常出現在百貨商場裡的少女,產生關愛的情感。然而,或許因為本來就不是能夠相互理解的靈魂,又或許因為彼此都投射某種理想形象在對方身上、並期待向對方索求某種自以為可以取得的慰藉,所以最後少女的情緒爆發,批判了婦人,也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婦人在百貨商場裡遭遇的其他人物,要說是登場人物也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到位,因為這些人物的形象都很模糊,背景更是未被言及。

或許作者的某段文字會讓部分讀者沈浸其中並產生情感上的共振,但是這樣的效果可以是來自讀一首詩或一篇散文,但若是來自讀一篇短篇小說,則必須說是有點偷懶的作者在占讀者便宜,因為其要求讀者去填補太多的空白與投射太多的個人經驗。敘事讓人看到一起事件的發生與發展,然後去想像並感受,牽連在事件中的人們,其意識、認同、行動與情感,是如何與事件相互導引與建構。以「平凡」為名而不去描繪事件所在的背景與情境,不論是虛構或反映某個實際存在的時空,以「詩意」為名而僅捕捉人情緒或感知的須臾片刻,但沒有鋪排出流動或變化,這樣或許都稱不上是「稱職」的敘事。讀者必須努力地透過想像去界定,登場人物會這樣想、有這樣的情緒,是因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這樣的話作者的創作也未免太過省力,因為只要書寫喜怒哀樂,卻不用闡述喜怒哀樂從何而來、又將去到何方。 

在〈マイホーム〉中,一名主婦前往新成屋銷售處從事所謂「体験宿泊」的活動,在回想起一些過去發生過的事情與感受後,主婦告訴銷售人員,只能想像這間住宅是僅供一人而非一個家庭住在裡面。或許前述設定是可以用來發展出一個十分有趣而新穎的故事,但是當作者所描述的主角思緒流動,缺乏敘事結構而過於支離破碎時,對自己來說就是一篇不知道想要告訴讀者什麼的故事。

講述一場本應父子一起參加、但做為故事主角的少年卻是和叔父一起參加的露營活動,少年在其中觀察其他人的行為舉止,〈キャンプ〉做為這樣一篇故事,讓自己讀來有很多困惑不解。作者設定叔父參加的理由是什麼,想要透過少年所遇到的一對兄弟傳達出什麼樣的訊息,自己沒有慧根或品味,實在無法參透箇中玄妙。

之所以金風玉露一相逢能勝卻人間無數,是因為做出這樣判斷的人知道,這個相逢的瞬間有怎樣的過去以及會有怎樣的未來。即使把某個情感的片段寫得細膩精緻,但沒有脈絡的鋪陳,還是無法成就一篇故事。

2023年2月11日 星期六

荒地の家族

日本小說家佐藤厚志的作品,為第168回2022年下半期芥川賞共同受賞作。雖然是書寫震災過後多年的當下,也讓突然膨脹得讓人措手不及的海洋成為一再出現的意象,但是本書故事所講述、讓主角生活過得有點有氣無力與不如意的原因,卻不盡然全都是源自將一切都摧毀的天災,而是有一部分來自主角與其身邊的人的行動與選擇,或許可說是一種相欠債、相互傷害或折磨的人禍。人或許都有那麼一些軟弱、不夠理性睿智與容易被情緒誤事,所以會很不稱頭地把生活過到讓人看不過去或甚至擔心的程度,也會對人無法誠實與無法理解或感受別人的想法與情緒,更會並非出於本意地造成傷害、然後無法放下遺憾或悔恨而製造更多傷害。這或許並不是用人都很平庸、人都不完美等簡單概念就能含混帶過的事,而是需要去檢視或省思,那些人的軟弱、感情用事與想得太淺薄,其實都有因人、因時、因地、因事制宜的細膩差異。

在災害過後,人所想到的是復原,甚至是復興,但是那個「原本」是真的可以被再次找到或恢復的嗎?在災區被重建後,人們的生活或許進入了另一階段的平凡與日常,但是就像是重建過後的地形地貌、建物街景都不會是過去的完全複製,曾經被打亂或破壞的生活常態,又怎麼可能完全不留後遺症或傷疤?更重要的是,時間的流逝是單向的進程,人的記憶是會一直被堆疊與沈積,而那些被壓住的過去曾經,終有一天會形象模糊、支離破碎。

因此,我們無法確定,我們所回憶到的那個過去、那個原本,是不是曾經實際存在過的樣子,甚至我們連回憶本身都無法保存,久而久之,我們連過去或原本都無法也不會再想起。不論過去如何、原本是怎樣,經歷過的變化就是變化,人就是得往前走,即使步履蹣跚、跌跌撞撞或甚至根本走不出一個方向,日子還是得過,年華不停老去。困窘或尷尬的人生,不上不下、得過且過的生活,想改變也無能為力,而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過去已經無從復原或找回。

主角的第一任妻子在震災過後兩年過世,留下一個讓主角不知該如何照顧卻能自立自強的兒子。或許是因為被周遭的人期待著,主角結了第二次婚。第二任妻子因為是高齡產婦所以無法保住腹中胎兒,而無法發洩的情緒,就變成自責與憤怒,並成為其離婚甚至之後避不見面的原因。主角像是一個跟蹤狂般地,執著於要見到離婚的前妻,因為其無法理解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說其不願意正視,其實感情從來就不存在過,有的只是那個想要撫慰彼此寂寥的渴求,所以其從來都沒有做到感同身受對方的掙扎與勉強,也從來沒有釋放可以拉近距離的訊息給對方。這或許就是主角的軟弱,其無法承擔別人壓過來的重量,無法向對方走近,最後竟然還不願坦然面對一切都已無法彌補或挽回的事實。

第一任妻子曾經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友人所愛慕的對象,因此主角與該友人之間便像是被築起一道牆,主角只能保持距離甚至是躲躲藏藏地望著對方的行動與遭遇。友人的人生也稱不上是平順,妻女因為其飲酒的習慣不良而回到老家,卻因此喪命於震災中。或許是因為生活太多不如意讓其喪志,或許是因為渾噩沈淪之生活導致所愛之人死亡的愧疚,友人過著像是幾乎放棄求生意志般的生活。主角也不是日子過得多好的人,硬要說的話只能說是過得還算平穩,但是相較之下,主角還是比較有餘裕去伸出援手的一方,即使其能做的有限,對於要做什麼也不清楚。

天災帶走了一些人事物,讓生活有了再也無法補好的破洞。已經步入中年的主角,人生可能也不會再有什麼好事發生,只能祈求海不會再一次突然翻臉,為人類製造創傷與苦難。即使如此,生命在逐漸衰老直至死亡前,不管是平坦或崎嶇,沿途風景是否一成不變且無趣,人生的路還是得走下去。

2023年2月4日 星期六

ジャクソンひとり

日本小說家安堂ホセ的作品。本書為第59回文藝賞受賞作,該獎項評選對象為新人作家的未發表作品,所以本書是作者以獲獎為契機而出版的出道作品。本書亦為第168回2022年下半期芥川賞的候補作。只是雖然本書在競逐文學獎項上看似有不錯成績,但是自己在讀完之後,卻不免會懷疑,作者會不會就只能寫出這樣一部作品而後就江郎才盡,特別是作者選擇了前衛到有點刻意挑戰讀者品味的敘事手法,以及冷門到有點刻意想要滿足讀者偷窺或獵奇心理的題材。

對自己來說,選擇書寫可能不是讀者在日常生活中會遭遇到的人事物,就可能需要從表象上的「異常」向下挖掘到更底層、可讓人透過想像來感同身受的情緒或感觸,這樣或許才能夠讓虛構的敘事,並非僅是為個體的獨特經驗做一些加油添醋來刺激讀者的感官,而是能更進一步引發讀者的共鳴或省思。至於本書故事的表現是否符合前述標準,自己的判斷是雖然有些能觸發思考之處,但整體來說,還是有點可惜地流於太過力求表現,作者的敘事功力以及洞察力並無法支持其交出漂亮成績單。

如果作者是刻意將本書故事寫得敘事結構鬆散、文字描述不夠深入細膩,則必須說作者想要實踐的美學跟自己的價值觀不太相符。

作者可能是要突顯,有黑人血統的混血兒或是男同性戀,在日本社會中是被辨識為非主流族群且被貼上標籤,但其中個體差異卻完全沒有被看到的現象,所以作者讓敘事所聚焦的登場人物一直很不流暢而突兀地轉換著,從敘述一個人物的遭遇或處境,在沒有鋪陳或在敘事結構上做出流暢轉換設計的情況下,就跳去敘述另一個人物的境遇。然而這樣雖然是可以點出,好像這些人物看在旁人眼中是無法分辨而可以互換的個體,但其實彼此之間有著很大的個體差異,只是從來不被他人所認知或意識到,但是因為作者沒有細緻或有層次地處理個別差異與被標籤化之間的牽連或互動,所以即使有些敘述橋段還頗能觸發想像,但整體讀來卻感覺作者就是敘事功力不太純熟,所以為了藏拙,便讓有些敘事橋段草草了結,然後一直岔題,製造出敘事很豐富的假象。

作者所構思的敘事情節其實有點脫離現實,雖然可以說這樣的書寫是為了讓虛妄與想像滲透進所要檢視的現實中,藉以拉開讀者與該現實的距離,進而讓對該現實所為的省思或批判可以有更多可能。只是,雖然可能因為自己是井底之蛙,所以不了解發生在作者筆下世界中的種種其實是實際發生的事情,但是之所以本書故事的敘事讀來會感覺像是飄浮在半空中,形體有點模糊而內容有些不著邊際,或許也不只是因為作者所書寫的是小眾而冷門的題材。作者講述出來的資訊不多,就像是給的積木過少,自然不太能讓人自行組合成有深度與廣度的內容。而被講述出來的資訊又好像只是在標新立異,卻沒有更細緻的描述來讓人將所讀到的光怪陸離連接回到其所身處的現實中。舉例來說,作者對特殊性癖好以及匿名散播性愛影片來造成他人困擾之行為等所為的描述,都沒有什麼著力點可以讓人去進一步探究或思考,存在其中的幽微人性心理。

不過雖說是有點脫離現實的虛構,但是作者在本書故事中還是有寫到一些可以觸發想像與省思的內容。四個有黑人血統的混血兒,或許一般日本人可能無法簡單從其外貌特徵分辨出差異,也會很直覺地就以貌取人,將之套入刻板印象的框架中。然而其實四個人不僅有各自迥異的人生際遇與現況,更是連混血的血統都有所差異,即使對其他人來說,非洲國家籍黑人與美國籍黑人可能沒有什麼可資辨識的差別。互相容許對方有一定程度之不誠實行為的同志伴侶,還收養了小孩來建立符合異性戀世界觀的家庭樣貌,但是其實際的生活卻是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面,就像其他不管性向為何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