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6日 星期六

あなたには、殺せません

日本推理小說家石持浅海的作品。當一個人動了想要殺害另一個人的念頭時,如果這時候有一個可以好好傾聽其想法並提供其建議的地方,即所謂「犯罪者予備軍たちの駆け込み寺」,或許就可以減少出自衝動而沒有深思熟慮、害人也害己的犯罪案件發生。這樣有點不著邊際的想像,感覺是有可以延伸出更多想像的可能性,例如提供諮詢的單位背後存在著神祕的勢力、諮詢人員有著不如表象上客觀冷靜、不帶私情的另外一面等。只是當敘事的重點不是放在虛構的組織上,而是放在前來諮詢的當事人及其所涉個案事實上時,或許就會給人一種情節變化空間有限、容易落入窠臼、可能會像是一再複製模板的感覺。

本書收錄5篇故事,其敘事情節就讓自己讀來有種老狗快要變不出新把戲的感覺。不管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讓當事人起了殺人的歹念,在諮詢人員邏輯縝密、條理分明地分析完,殺人但不被逮捕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後,如果當事人還打算執行殺人計畫,雖然是有部分採納諮詢人員的分析與建議,讓計畫在細節上更加細緻,但其可能的結果不外乎就是成功、失敗或者意圖殺人者反被殺害。如果要製造出敘事情節轉折,則最後一個選項將會是較合宜的選擇。只是類似的技法操作多次,便會讓人讀來感覺越來越可以猜到,敘事情節的走向以及作者想要書寫的人性心理。

舉例來說,〈夫の罪と妻の罪〉和〈完璧な計画〉其實都是在講述伴侶關係的其中一人想要殺死對方,但最後被對方強迫要「殉情」的故事。即使前者講述的是妻子因為目擊丈夫殺害其外遇對象而有了殺意,後者講述的則是拉子伴侶的一方被父母逼去相親結婚而成為另外一方想要殺害的對象,但是想要用結束其中一人生命的方式,來為脫序的伴侶關係做個了結,這樣共通出現在兩篇故事中的偏激想法,雖然不能說是常見,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或想像。而就算是兩人之間存在著親近的關係,但也不能保證一方能夠完全掌握或猜想到另一方的價值選擇或思考邏輯。或許人都只能看到並解讀在其視野裡面的人事物,而其伴侶的內心世界是無法被窺探的,所以當其以為有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時,卻不知已被對方的計畫所算計。這樣的敘事情節,或許第一次讀到會感覺有趣,但是之後即使用不同的敘事元素來裝飾與包裝,可能還是會讀來感覺少了一點新意。

〈ねじれの位置の殺人〉所講述故事則可以說是前述想殺人反而被殺之敘事情節的一種變形。四個人相約出遊,遭逢意外後一人身亡,而其死亡背後存在著有人隨口一句卻鑄成大錯的發言。想要報復而想殺害發言者的人,想要為發言者保守祕密而想殺害前述之人的人,最後都掉入發言者的陷阱中,因為把第一個人殺害後嫁禍給第二個人,將是對發言者來說最好埋葬祕密的方法。這個變形不能不說是還算有創意,只是人往往是在看不清局勢與別人心裡想法的狀況下,自以為謹慎但實則魯莽的行動,這樣的讀後感或許因為已從閱讀其他故事中得到過,所以不會有太大啟發。

相較之下,〈かなり具体的な提案〉與〈五線紙上の殺意〉則是自己覺得比較有運用故事背景設定玩出新意的故事。在前者中,前來諮詢的人因為其實有點牽強的動機而計畫殺害一個關係其實頗為疏遠的人,雖然最後計畫成功,但是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破綻而功虧一簣。後者則可說是在本書中唯一一篇所講述殺人計畫被成功執行的故事,而之所以殺人計畫會成功,可以說是因為殺人者用不小的犧牲去換取得來。或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事情不能沒有選擇與取捨,要讓手沾上血,就要有很難全身而退的覺悟,不論是百密總有一疏,還是所有成功都有代價。

2023年8月20日 星期日

極楽征夷大将軍

日本小說家垣根涼介的作品,為169回2023年上半期直木賞的共同受賞作。作者以說書人的姿態,用講述著一場又一場鬥爭或戰事的史實,堆砌出超過500頁篇幅的敘事情節,並且毫不掩飾或遮掩地,在敘事展開中偶爾登場,有時是說明在許久的日後才會發生的事,有時則是評析一下敘事當下的局勢或登場人物的心境。對自己來說,像是彙整史實資料般地,對在歷史上發生過什麼事做出太多細節陳述,其實讀來感覺並非特別有趣,畢竟本書故事的賣點應該是,作者詮釋史實的視角與觀點,以及如何讓歷史人物用不落俗套或不同於通常認知的形象,重新活一遍記載在史籍中的際遇。

而作者應該可以說是有做到,讓歷史人物用其所詮釋並描繪出來的形象,重新搬演該人物身在其中的歷史事件。作者並沒有直接書寫其所選擇主角的想法、心情或觀感,反而是透過主角弟弟以及一直在主角身邊輔佐之親信的視角,去書寫出主角通常讓人意外、不符合主流價值或一般人性的言論或行動,以及體現於這些言論或行動中之與世無爭、逆來順受、隨波逐流的立身處世之道。作者的筆下的主角形象其實是模糊而不紮實的,其在敘事中被描寫的行為動機或待人處世之態度,都是出自旁觀者的解讀或詮釋。主角的吾道一以貫之,可能其實是因為旁觀者避免認知不一致的效果,亦或是因為作者幾乎沒有對主角內心掙扎或矛盾有任何深度描述,彷彿主角就是真的不染塵埃、無欲無求。

主角弟弟與親信,或許才是本書故事的真正要角,他們曾經協力幫助主角獲取權勢與地位,甚至在軍事與政務上都是實質的支配者,而主角只是象徵性的虛位領袖。作者筆下的兩人從同心協力到分道揚鑣、相互敵對,從曾經攬權在手到後來下場淒涼,不管兩人對其發展或遭遇有多少的能動性或主導權,還是只是被命運跟時局所牽制與操弄,他們在某個階段的勝或敗或許到頭來都沒有多大的差別。他們對於為何要執著於勝敗可能有些許懷疑,卻還是在浪潮中載浮載沉,汲汲營營後仍是一場空。才情、格局、胸襟或野心,一場在亂世中稱霸的英雄夢,或者在亂世中努力不被踐踏或生吞活剝的抵抗,難道就是戰國時代的武士們所能選擇的唯一生存之道?這樣的虛妄到底會如何消磨掉人性的良善與質樸?他們眼中看到的主角,或許就是他們所想像但無法成為的樣子。

總是把事情推給弟弟與親信的主角,總是在微妙之處有著過剩的情感或堅持,其為何會受人愛戴,或者說至少是受人支持,應該不會只是因為其剛好占到了一個位置,而是因為其不積極、不強求的人格特質,讓其像是一團具備高度可塑性的黏土,可以被支持者想像成其可以接受甚至喜歡的模樣。弟弟跟親信忙碌了大半輩子,為了成就並支撐主角的霸業,但是他們圖的或許不只是個人的權勢,而更多是因為命運共同體的脣齒相依。於是,主角被投射了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符合其本質的想像與詮釋,而投射想像與詮釋的人也在這個投射的過程中找到其行動或抉擇的準據,雖然這個準據可能只是一種自我說服。

當弟弟在失勢後發現,因為沒有了親信跟弟弟的輔佐所以需要自立自強的主角,其實是具備足以擔負重任的文韜武略時,或許才意識到其一直被困在自以為是的想像中,過度評價了己身能力與價值,也像是在撈水中月亮般地,為了一個模糊而虛妄的願景耗費了年歲與精力。為了什麼需要征戰四方呢?為了不受欺壓或不被掠奪地生存著,為了讓分裂與敵對能夠持續被仇恨所滋養而存續,或為了所擁護或依附的權勢可以更壯大,但是這些理由其實都薄弱到完全經不起回過頭來檢證,因為成本跟收益根本不成比例。然而,主角的沒有野心與消極處世,卻是因為有這些虛妄而無謂的犧牲才得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