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7日 星期二

栞と嘘の季節

日本推理小說家米澤穂信的作品。要創作主要是書寫發生在高中校園裡之事件的青春推理小說,或許都會面臨一個拿捏尺度或確立調性的課題。可能是走書寫日常生活之謎的清新路線,也可能是走書寫跳脫現實之驚悚或暴力的妄想路線,但要以不夠成熟卻也不夠天真的高中生做為主要登場人物,或許就不能不去思考並解決,高中生的生活經驗與可運用資源、或許不太可能讓其可以設計出並進行太過複雜之犯罪行為的課題。對自己來說,作者在本書故事中算是很細緻地拿捏到適當的尺度,就前述課題給出一個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解決方案。

一個在學校負責營運圖書室的圖書委員,在歸還的圖書中發現一枚手作壓花書籤,而另一名圖書委員則指出書籤裡的壓花是有毒植物烏頭(トリカブト)。在不知道把書籤忘在書裡的人是否知情的情況下,兩名圖書委員想要找到書籤的原持有人,而此時一幀被公開展示的得獎照片,揭露了在校園的一座花壇裡種植著烏頭的事實。在前述書籤被意外焚毀之後,兩個圖書委員跟焚毀書籤的女高中生聯手追查,為何會有書籤出現、是否還有其他的書籤存在、以及書籤的來源為何等問題的答案。而當有老師因為中毒而送醫,導致謠言在校園裡擴散時,各自有盤算且都沒有完全說出實話的登場人物們,在人心惶惶的氛圍中,好像也沒辦法再隱瞞而必須把所掌握到的真相全盤托出。發揮偵探功能的圖書委員,雖然有能抽絲剝繭、突破盲點的聰穎,但是卻也無法擺脫還是高中生的限制,例如在深夜時分無法毫無顧忌地在街頭行動等。

本書故事所拿捏的適當尺度是,其所描述的犯罪行為其實是稚嫩而天真,但又傲慢而殘酷。原本是兩個朋友因為想要擁有可以用來除掉眼中釘、進而改變現狀之王牌(切り札),而設計並製作出來的書籤,被其中一人的妹妹所利用,不僅製作出複製品,還發展出一套系統來將書籤散布給有需求的人。面對不該發生並帶來傷害的事情,高中生或許無能為力去對抗,也沒有辦法或管道尋求奧援或庇護,但是取得經過處理的有毒植物,並將其當成解決問題的道具或甚至是以牙還牙的武器,不僅手段幼稚,也缺乏對結果所產生衝擊的正確評估。下毒不一定會致死,但是不尊重生命價值並無法換來正義的伸張,一種出自不成熟想法的掙扎,解決不了問題,只有帶來傷害。

當有老師是因為中毒而送醫、而有人藏有毒物可下毒害人之謠言在校園裡散布開來時,校方的應對方式是讓老師公開說出類似謠言止於智者、同學應該理智做出判斷這類的說教,或許反映出學校往往缺乏處理意外事件的應變能力。一個被加諸許多規範、也被賦予過多期待的體制,或許不太可能具備能柔軟適應各種變化的彈性,可以被用來解決各種可預想或不可預想的疑難雜症。當圖書委員因為嘗試要追查書籤的來源而必須違反規定,出現在高中生不該出入的場所,在深夜時分不待在家中而仍在外活動等,或許也突顯出社會加諸在高中生身上的框架或限制,可能是以保護之名、行抹殺個性之實。人的多樣性與偏離常規或許是一體兩面,從不同視角來看同一個人,就可能得出不同甚至是相反的評價。而為了能有應變的彈性,保持適度多樣性,甚至是跳脫規範的可能性,或許都是必要的。

即使不夠成熟也不夠天真,會犯錯也會不知所措,但是高中生還是會有秘密與偽裝,有個性而無法用同一套標準去評價。高中或許也是社會的縮影,正如成年人都無法保證能完全理性地面對周遭人事物,高中生也會對如何適應所身處環境做出錯誤判斷。作者在本書故事中所書寫出的青春,雖然是不太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虛構與想像,卻又有些部分可以讓人去省思現實。

2022年12月17日 星期六

濱地健三郎の呪える事件簿

日本推理小說家有栖川有栖的作品,為系列作品第三部,收錄6篇短篇小說。本書各篇故事的敘事結構並不能說是非常嚴謹,讀來甚至感覺有點鬆散而龐雜。然而,這樣的敘事風格並不會讓人無法進入到敘事所營造出的情境與氛圍中,或者應該說,這樣的敘事風格讓本書各篇故事的敘事有了獨特的韻味與風情。

主角是從外表看不出年齡、過去經歷成謎、專門調查與解決靈異事件的偵探,而與偵探一同行動的助理則是具備畫人像畫之能力、因為與偵探合作而逐漸也能看到鬼魂的年輕女性。雖然作者有著墨在描繪偵探鮮明獨特的形象與異於常人的特質,但對自己來說,這樣的形象與特質並沒有太大的魅力。既不刻意營造驚悚、恐怖或懸疑的氛圍,也沒有想方設法要讓讀者對敘事情節轉折感到出乎意料,作者像是在敘述,即使發生不可思議之靈異事件也是見怪不怪的日常,這樣的敘事風格或許才更讓自己讀來感覺有趣。

因應時事,作者把這幾年的疫情寫進了故事中。〈リモート怪異〉講述以視訊方式進行的聚會,其他參與者設計了一場惡作劇,讓參與聚會的偵探助理友人誤以為其看見小孩子的鬼魂。然而當友人透過視訊將這個故事告訴偵探助理時,卻讓偵探助理體會到,有時候無知才是幸福的道理,原因是看得到鬼魂的偵探助理,在友人的身後看到不應該出現的影像。

比較接近推理小說、有屍體、犯罪與謎團事件的故事是〈戸口で招くもの〉。在本應無人居住的空屋中,有陰陽眼的屋主看到無頭鬼魂,其現身乃是希望能導引某人找到其被埋藏的屍體。偵探被找來解決這起靈異事件,卻也順便推論出死者被殺害後還被斬首與斷手的原因,是因為凶手要透過與死者互換身分來混淆視聽,以及為何凶手與死者會來到已經荒廢的空屋,是因為死者染疫必須找個地方隔離。雖然一切都是偵探的想像與推測,因為其不需要讓證據說話,但是這樣的推理貌似捕風捉影卻又好像言之鑿鑿,或許就是本書故事敘事讓人讀來感覺特別而有趣之處。

活著的人心術不正,但是人世間的法律卻無法制裁其操弄超自然力量來做壞事的行為,這樣犯了罪卻無法被治罪的情況,或許就只能尋求用超自然力量來對抗超自然力量。在〈呪わしい波〉中,為了逼經營古玩店的地主出售土地,建設公司請人來對地主施法,讓地主半夜被鬼壓床而身心受到影響。即使在現實生活中施法詛咒等可能不會發生,但是不擇手段強取豪奪的行為卻並非不常見。人心不足蛇吞象,市井小民是否能請到能人異士來保護其權益呢?又是否真的有那麼一群正義之士會幫助他人抵抗惡意呢?

敘事結構的鬆散表現在作者有時候會在同一篇故事中放入兩起事件。在〈どこから〉中,偵探與助理先是到了露營區幫忙解決了鬼影幢幢的事件,其發生的原因或許是,附近被傳說鬧鬼的廢墟因為疫情關係而沒有什麼閒雜人等出沒,所以鬼魂才來到露營區,雖然不是要作祟或害人,而只是刷存在感。而後偵探與助理又解決了因為繼承遺產而能買房自住且不太與人交際的青年,被鬼魂纏身而身體不適的事件,但這次偵探並沒有辦法推論出鬼魂的身分或為何陰魂不散的原因。

作者往往不會讓偵探明確指出為何會發生靈異事件的原因,而僅讓其說明發生了什麼狀況。〈伝達〉一開始敘述因為他人惡作劇而受傷的男子,其友人因為不明原因而身體不適。因為偶然或巧合,認識偵探的警察因為好奇男子身上為何會有抄寫著偵探沒有公開之電話號碼的紙片,所以把偵探帶入整起事件中,而偵探只是把男子友人家中那股悲傷的氣息給排除,但卻無法說明悲傷的氣息是什麼又為何存在。

〈囚われて〉是在本書中自己覺得伏筆埋得不錯的一篇故事。一直被靈媒們搭訕還受贈不少符咒的人,在搬家前把符咒貼在門上,讓原本存在屋裡的鬼魂被困住而只能打電話給偵探求救。看似寫得散漫但卻有把小細節收束起來,展現作者身為資深作家的功力。

2022年12月4日 星期日

特殊清掃人

日本推理小說家中山七里的作品。作者做為一個量產型作家,這次以專業清理人死後所陳屍之住宅的清潔公司為題材,應該又是想要發展出一個新的系列。但是這次或許有些不同的是,在本書所收錄的四篇故事中,把發生在死者生前之事件釐清、亦即是發揮解開謎團之偵探功能的人,並不限於單一登場人物,而是由清潔公司老闆及其兩名員工輪流來擔任。此外,過去時不時作者會在一本書每一章均講述一起事件的敘事架構上,加上一條貫穿全書的敘事軸線,藉此在全書敘事收束時,製造出做為最後高潮的敘事轉折。但是在本書中,作者並沒有進行這樣的操作,而讓本書就是把曾經個別發表的短篇小說集結成冊,雖然作者似乎有為個別登場人物的背景設定留下一些空白,讓其之後若發展出系列作品的話,可以用來產製出獨立於個別事件之敘事外的敘事情節展開。

在本書中有讓登場人物的過去經歷與當前事件產生交集的故事是〈絶望と希望〉。在學生時期曾經組過樂團並擔任鼓手的清潔公司從業人員,不僅早早就放棄了音樂夢,更因為曾任職的公關公司倒閉才不得已從事目前的工作。前述員工被派去清理的房間竟然是其過去樂團成員一個人死去後陳屍的房間,而整理死者遺物後發現死者生前所創作歌曲的檔案,其中一首歌的旋律,竟然與過去樂團主唱單飛出道後所發表的單曲旋律雷同。員工嘗試要找出證明主唱所發表單曲是抄襲死者創作的證據,但之後主唱的自白卻揭露,死者在音樂夢破滅後、把讓作品能讓世人聽見之希望託付於他人的心境與想法。謎團本身其實並不懸疑或離奇,而如果作者是想要書寫幻滅與成長這類的主題,則或許也不是成功的嘗試,因為讀來會讓人感覺有點膚淺而平淡。

當人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很有可能被誤解,更何況是在其死後,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可以讓其他人據以推論出其生前的想法,但也已是死無對證,而無法真正得出不帶臆測的心證。〈腐蝕と還元〉描述一個新創企業的老闆不相信婚姻與家庭,以其公司的複數女性員工為對象,經營著開放性關係,而看在這些複數女性員工眼裡,這樣的關係無涉愛情,反而更接近利用職權逼人就範的潛規則。這樣的人或許已經無法改變其價值觀或生活方式,但是其至少嘗試過不要去傷害接受不了這樣價值觀的人,即使這個嘗試其實還是有點卑劣而自私。對一段關係有不同的認知或期待,如果導致涉入關係的其中一人喪命,是否能說至少有一部分是這個人咎由自取,因為其無法足夠認真地對待一段關係?然而,這裡最大的問題是,當人死後,又有誰可以斷言,其對於一段關係到底有多認真?

處理死者的身後事,即使只是清掃死者遺體曾經被放到腐爛的現場,還是很有可能會遇到,死者的家屬爭奪死者遺產的場面。孤獨死的人,不論是老人還是青壯年,因為其生前就孑然一身,自然在死亡時不會被人及時發現,死後也不會有什麼人想要留下其遺物做為記念。但若死者是自主選擇與人疏遠的富豪,則即使其是死後多日才被發現,仍然會有想分遺產的家屬出現來上演爭產戲碼。〈正の遺産と負の遺産〉講述白手起家的富豪,為了避免女兒把遺產拿去貢獻給新興宗教團體,決定偽造遺囑寄給女兒,然後在其結束生命後,讓女兒喪失繼承權。這樣的心情或想法或許不是不能理解,特別是一個不靠他人而能累積鉅額財富的人,其要讓個人意志得以遂行的頑固程度或許也是與眾人有別。

被基於狹隘價值觀所界定出來之「正常」所否定的可能存在,在不被認同又無法壓抑或妥協的情況下,只能被痛苦所吞噬。在〈祈りと呪い〉中,無法接受女兒有想要變成男人之想法的母親,在間接逼死了女兒後,仍無法認知到其所作所為有多麼殘忍與無情。